死寂,是比尖叫更深沉的恐惧。
十二个小时,整座城市像被拔掉了发声器官,连风都学会了屏息。
没有新的死亡订单,没有鬼神在暗巷中索取供奉,甚至连最敏感的孩童都停止了夜半的啼哭。
人们壮着胆子,试探性地关闭了嗡嗡作响的防侵扰设备,几个彻夜未眠的年轻人第一次在凌晨三点推开窗,大口呼吸着据说已不再“致命”的空气。
世界从未如此安宁,也从未如此令人不安。
陈三皮蜷缩在母亲病房外的长椅上,冰凉的人造革长椅曾是他无数个疲惫夜晚的床。
他没睡,只是闭着眼,用眼皮隔绝掉走廊里惨白的光。
他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是从波段猎人老刀那儿用半包压缩饼干换来的情报。
老刀的“拒食测试”网络,如今成了全城最灵敏的神经末梢。
情报上潦草地记录着:过去十二小时内,全市共有四十七人报告了同一类异常梦境。
他们梦见自己在吃饭。
地点各不相同,有的是奶奶家灶台边的矮凳,有的是小学门口的馄饨摊,有的是父亲下班带回的第一个西瓜。
食物也五花八门,一碗飘着猪油花的阳春面,一块烫手的烤红薯,一碟被辣酱拌得通红的米饭。
无一例外,全是他们童年记忆里,最温暖、最深刻的味道。
更关键的是梦醒之后的数据。
所有做过这类梦的人,体温平均回升零点五摄氏度,心跳节律趋于稳定,长期“禁睡”导致的神经衰弱症状竟有轻微缓解。
陈三皮的指尖在“零点五度”这个数字上反复摩挲,纸张几乎被磨穿。
他睁开眼,瞳孔里没有丝毫轻松,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
“他们在饿……”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但不是饿人,是饿‘活着的感觉’。”
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以恐惧、执念、绝望为食,那是他们的山珍海味。
可当唯一的“供货商”——那个庞大的系统崩溃后,它们就像被逐出米其林餐厅的食客,头一次尝到了饥饿的滋味。
而现在,它们闻到了人间最原始的香气,那不是祭品的香,而是饭菜的香。
他站起身,将那张纸叠好,塞进口袋,转身走向医院外的黑夜。
地下变电站,这里成了他的新厨房。
昨夜那九道深不见底的裂痕,像九张嗷嗷待哺的嘴,正无声地向外散发着饥渴的寒气。
陈三皮借着手机电筒的光,用一块捡来的粉笔,在每一道裂痕旁边,依次写下“一”到“九”的编号。
他不是在整理,是在划定灶眼。
接着,他从那个改装过的外卖箱里,取出了九个密封的样本袋。
这不是什么珍稀材料,而是他花了半宿时间,从这座城市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搜集来的“人间烟火”。
地铁口小贩煎饼铛上刮下的焦黑碎屑,带着油和面的香气。
三甲医院医疗废物垃圾桶里,一包被污染的输液盐水,那是生命维系的咸涩。
桥洞下,某个醉汉呕吐物残留的地面上,用棉签刮取下的、混着尘土的酒精分子,那是遗忘与麻痹的辛辣。
老旧居民楼厨房的公共排烟管道口,积了十年、黏稠如沥青的油垢,那是千家万户的日常。
他将这九种成分逐一倒入那个边缘磕掉瓷的搪瓷碗里,又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装着干枯玫瑰花瓣的塑料纸包,捻碎了,撒进去。
最后,他用小刀刮下自己的一点指甲屑,弹入碗中。
没有血,这次用不上。血是用来立约的,汗才是用来干活的。
他用那根捡来的树枝,缓缓搅动碗里这团混沌的浆糊。
这不是祭品,这是“底料”,是火锅沸腾前,决定它根骨的那一勺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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