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的手悄悄摸向枕头下面,那里有她藏起来的一把小小的、原本用于削水果的折叠刀。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镇定了一些。
门外的人停留了大约十几秒,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离开。那种静止,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毛骨悚然。林薇能感觉到自己的冷汗浸湿了额发。
终于,那道人影似乎移动了,微弱的光线重新从门缝下完整地透进来。脚步声再次响起,极其轻微地,向着走廊另一端远去,最终消失在雨声中。
林薇僵直的身体这才慢慢放松下来,后背一片冰凉。她不知道门外是谁,是路过的护工,还是……前来踩点的特务?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挥之不去。
这次夜半惊魂,让她彻底意识到,沈惊鸿的警告绝非空穴来风。医院,已经不再安全。撤离,刻不容缓。
第二天,天色依旧阴沉。雨水暂时停歇,但乌云低垂,仿佛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下午,那位传递信息的护士再次出现。这一次,她没有带来任何字条,也没有提及那本书。她像往常一样给林薇换药,但在包扎完毕后,她一边整理器械,一边用极低、极快的语速,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明天早上,查房后,准备好。只带最必要的东西。”
说完,她端起药盘,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剧烈地跳动起来。
来了!
终于来了!
明天早上!如此急促!
她没有时间去感伤,去犹豫。立刻开始在大脑里飞速盘算。最必要的东西?沈惊鸿送她的派克钢笔,一定要带上。《韧草》的手稿,太危险,不能带,必须销毁。几件贴身的换洗衣物,一些沈惊鸿之前给的、便于携带的细软(作为路费)……还有那本《格雷氏解剖学》……
她看着那本厚重的书,犹豫了一下。这曾是唯一的联系通道,但如今要长途跋涉,它显得过于累赘和显眼。而且,既然撤离计划启动,这条通道很可能也随之关闭了。
她抚摸着冰冷的书皮,仿佛能透过它,感受到那个男人运筹帷幄的决断和深藏的担忧。
她最终没有带走它。
晚上,趁病房里其他人睡下,林薇悄悄起身,借着窗外微弱的光,将《韧草》所有的手稿,一页一页,撕得粉碎,然后混入痰盂中,用水彻底浸透、搅烂。看着那些凝聚了她心血和情感的文字化为无法辨认的纸浆,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空落落的疼。
但这是必要的牺牲。
她将派克钢笔和几件贴身物品收拾进一个不起眼的小布包里。然后,她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租界迷离的灯火,静静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这一夜,格外漫长。
她想到了杨立诚、赵大庚那些军人,不知道他们如今身在何方,是生是死
她想到了顾言笙,希望他已经找到了安全的藏身之所。
她更想到了沈惊鸿。此刻,他是否也在某个不眠的夜里,筹划着明天的行动,承担着比她更巨大的压力和风险?
这一次的离别,不同于上次战火中的失散。这是一次主动的、计划中的撤离,却也意味着更漫长、更不确定的分离。前路是遥远的山城重庆,是陌生的环境,是未知的挑战。
但她知道,她没有退路。
《韧草》的火种,必须保留下去。无论在哪里,只要她还活着,还有一支笔,就要继续记录,继续发声。
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敲打着窗户,像是为她送行,又像是为这个多灾多难的城市低泣。
在淅沥的雨声中,东方的天际,终于透出了一丝微弱的、鱼肚白的曙光。
新的一天,也是踏上未知征途的一天,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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