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收摄心神,只抬眼朝前方高堂看去,不卑不亢的道。
「在下宋青云。」
这姓名,让殿内两旁观审众人一惊,注意力全都被拉了过来,但堂上立在大人身旁的男人,却一脸镇定,只翻着手上的生死簿,淡然开口陈述。
「宋青云,幼时失怙丧母,双目因惊吓失明,眼瞎多年,却从未误入歧途,拜师习医后,救助众生无数,后遇其妻白氏晓月倾心救治,双眼方得复明。此人一生虽有多劫,无论幼年家遭灭门,抑或中年丧子,其善心始终不改,终生与妻行遍天下,开义诊、救万民,最终于睡眠中安逝,享年八十有三。」
短短几句话,道尽他一生过往,让他心中顿时有些五味杂陈。
手拿书册的男人,念完那一串陈述之后,便看着他说。
「宋青云,此番陈述,你可有疑义?」
他抬眼看着堂上三人,淡淡一笑:「青云先受家师救助教养,方能行有余力去救助他人,后受吾妻时时警醒,才能至死不忘初心。在下若有善心,必也是受家师吾妻多年谆谆善诱与感召所致。」
此话一出,让两旁观审之人纷纷低语嘀咕,就连堂上阎罗眼角也忍不住抽了一下。
那姓齐的家师就是个乱七八糟的家伙,他真是想到就头疼,能收到这样的徒弟,算那家伙走了狗屎运。
阎罗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方道。
「宋青云,你数次轮回,既走过坎坷道路,也行过顺遂人生,且无论是在贫病穷弱,抑或富足强健时,你皆能怀抱善心,体己谅人,实为难得。根据醒世阁的记录,你此生已渡完最终劫难,已可超脱轮回,晋升——」
阎罗话未完,就见案下男人举起了手,让他话一停,浓眉微挑。
「你可有话要说?」
宋青云放下手,歉然一笑,「谢大人盛赞,可青云此生仍有憾恨,在下有一逆子应天,为救苍生而逝,敢问阎罗,不知可否让在下见见吾儿?」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瞬间又一僵。
这人性良善、灵清明,是近百年少数能超脱轮回,成为天人的大好人,如今唯一愿望,是想见自家为了救人才挂掉的儿子,不让他见,实在说不过去,可在场每个人都知,他那儿子可不是一般人,犯的也不是一般事,虽已逝多年,魂魄却至今未归,都不知躲哪里去,搞得老秦都因此受牵连,被暂时停职了,如今怎可能让这人见上一面?
阎罗面无表情的看着案下的男人,轻咳一声,镇定的道。
「宋应天已逝多年,早重入轮回投胎去了。」
宋青云闻言,俊秀面容露出恍然,喃喃自言。
「是啊,我都忘了,这孩子一生懒散,德行也不太好,确实早该入轮回再去投胎重修了……」
说着,他微微一笑,只道:「那么,敢问大人,在下可否也能重入轮回呢?」
此话一出,让众人又惊,立于一旁录事写由的鬼差更是忍不住脱口。
「你说什么?」
他眼也不眨,噙着笑,重复:「在下可否也能重入轮回呢?」
殿内众人傻眼看着那杵在案下的男人,世人都想超脱轮回,得道成仙,这家伙有了机会却不要,还想重入轮回受苦受难?
阎罗无言,只觉头又痛了起来。
可恶,早知那家伙教出来的徒弟,就不可能这么好说话。
是人都会有遗憾、有留恋,早先知道要审这家伙时,他就什么情况都想好了,从这人可能想要见师父、见儿子、见师兄、见妻子,甚至见他那早已亡故的爹娘,他都有了备好的答案,就没想过这家伙竟然会说他要重入轮回。
「宋青云,你可知自己在要求什么?」
「知道。」宋青云淡然的微微再笑,说:「家师在世时,曾与我说,人与人之间,有缘方会相遇,他与我有缘,方能成为师徒。是以,在下与应天有缘,方能与他成为父子,今日在下教子不严,吾儿应天方仍在轮回中受苦,既然如此,在下岂能独善其身?如若可能,青云愿重入轮回,但求将来有朝一日,能与吾儿应天再次相遇,愿能令其为善天下。」
这话句句在情在理,堂上阎罗心中却打了个突。
将来有朝一日?现在那家伙就不知人在哪,就算真让夜叉逮着了,也得先关押在牢,几位阎罗都还没决定该拿那臭小子怎么办,怎么可能会有啥有朝一日入轮回之事?啊,这男人该不会——
阎罗大眼一睁,瞪着案下那一脸从容,看似没半点心机的男人,忽尔明白,这家伙师父师兄两代生前都与地府打交道,恐怕根本早知那小子还没入轮回,这一招,是要试图帮着为那小子解套啊。
他方要开口,旁边其中一位来观审的家伙,却已先开了口。
「宋青云,人世无常,就是入了轮回,可也不是一生两世就能遇见的,你在世时,若有个行差踏错,别说是感召他人,再遇说不得是你与他相害拖累,就是如此,你也愿再入轮回吗?」
「愿意。」案下人眼也不眨,斩钉截铁的回答。
阎罗闻言一僵,就听旁观几位私下争论起来。
现在是怎样?别说真要让他重入轮回。小二那小子都还不知躲哪去,就算找着了也得先关着。他入了轮回也遇不着,那是要让他轮到何年何月?这可是难得的天人之才啊——
此人不想做天人,难不成你们还能逼着他做吗?
话说回来,他说的也没错,他与小二有缘,真成了天人,之后不是更麻烦?怎知小二会不会正是此人天劫呢?若他过不了小二这关,岂非浪费了一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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