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潮湿闷热,蝉鸣聒噪不休。新生的政权机构像一台刚刚启动的庞大机器,在各个角落发出生涩而忙碌的声响。顾清翰被安排在市政府下属的文化教育处,担任副处长。办公室宽敞明亮,窗外是郁郁葱葱的榕树,桌上堆着崭新的文件和待批的规章条例。表面看来,一切井然有序,充满了百废待兴的希望。
但他清楚,平静的水面下,暗礁密布。他的任命并非一帆风顺,档案里“判官”的经历,既是功勋,也是某种需要被反复审视和“消毒”的烙印。谈话、学习、填写各种表格,成了日常工作的一部分。他谨慎地应对着,言辞得体,态度谦逊,将那段血与火的过往,小心翼翼地封装在官方认可的叙事框架内。
陆震云的处境则艰难得多。他被暂时安置在市郊一处招待所,美其名曰“休养学习”,实则处于半软禁状态。审查是漫长而细致的,需要他一遍遍回忆、书写、解释过往的每一个细节,特别是与三教九流的联系、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行动方式。他沉默地配合着,但眉宇间的戾气和周身散发的、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江湖气息,让负责审查的干部们始终带着警惕和审视。
两人见面的机会很少,且总有第三人在场。通常是在顾清翰下班后,由组织安排的、在指定地点的“非正式碰头”,名义上是关心陆震云的生活和思想状况。谈话内容空洞而官方,顾清翰问些生活起居,陆震云简短回答,气氛压抑得像广州夏季雷雨前的低气压。他们的眼神偶尔交汇,迅速分开,里面藏着无法言说的担忧和只有彼此才懂的默契。
这天下午,处里开完一个冗长的学习会议,顾清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同办公室的刘处长,一位戴着深度眼镜、面容和善却总带着几分审视意味的中年男子,端着茶杯踱步过来,看似随意地靠在桌边。
“顾处长,工作还适应吧?”刘处长笑眯眯地问。
“还好,谢谢刘处长关心,还在努力学习。”顾清翰礼貌回应,手下动作未停。
“适应就好,适应就好。”刘处长呷了口茶,目光透过镜片,落在顾清翰脸上,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敲打意味,“咱们现在是新社会了,一切都要讲新规矩,新风气。个人生活,尤其是领导干部的个人生活,也要注意影响啊。”
顾清翰整理文件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平静地看着刘处长:“刘处长的意思是?”
刘处长呵呵一笑,摆摆手:“没什么特别意思,就是随口一提,提醒一下。毕竟啊,咱们处是窗口单位,形象很重要。有些历史关系比较复杂的人,来往过密了,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对吧?要注意划清界限,这也是对同志负责嘛。”
他的话像一根浸了冰水的针,轻轻扎在顾清翰心上。没有点名道姓,但指向再明确不过。历史关系复杂的人——除了陆震云,还能有谁?划清界限——这是比在码头时王次长更含蓄、却也更具体制压迫性的警告。
顾清翰脸上看不出波澜,只是淡淡应道:“谢谢刘处长提醒,我明白组织的原则。”
刘处长满意地点点头,又闲聊两句,便背着手走开了。顾清翰站在原地,手里的文件边缘被捏得微微发皱。窗外蝉鸣更加刺耳,闷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得人喘不过气。新生的荆棘,已经开始悄然缠绕。
当晚,顾清翰设法避开耳目,去了陆震云所在的招待所。房间狭小简陋,只有一床一桌一椅,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和潮湿霉变混合的气味。陆震云正坐在床边,对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抽烟,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寂冷硬。桌上放着一个半开的、破旧的帆布行李袋,几件简单的衣物胡乱塞在里面。
听到开门声,陆震云没有回头,只是抽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顾清翰反手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看着那个背影和那个行李袋,心一点点沉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滞涩,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怎么回事?”
陆震云缓缓吐出一口烟,烟雾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没有回答顾清翰的问题,而是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语气说:“今天来了两个人,问了很多……关于码头帮会、黑市交易、还有……76号里那些不清不楚的人命账。”他顿了顿,烟灰簌簌落下,“他们说,我的问题……需要更长时间甄别。”
他掐灭烟头,终于转过身,看向顾清翰。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了然。“清翰,”他声音沙哑,“这样下去,会拖累你。刘处长……今天找你谈话了吧?”
顾清翰心脏猛地一缩。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这种无处不在的、无声的压力,已经透过各种渠道,传递到了他这里。
陆震云站起身,走到桌边,开始拉上行李袋的拉链,动作缓慢却坚定。“我想好了,”他说,“我走。去南边,或者西边,总有地方能混口饭吃。你……好好干。”
“走?”顾清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你去哪儿?你怎么走?外面……”
“总比在这里当你的污点强!”陆震云猛地打断他,第一次提高了音量,眼中闪过一丝压抑已久的痛苦和暴躁,“他们说的对!我这种人,手上不干净,背景一团糟,留在你身边,就是给你惹麻烦!你现在是顾处长,有前途,不能因为我……”
他的话没能说完。
顾清翰突然动了。他几步冲上前,不是去拉陆震云,而是抬起脚,狠狠地、用尽全力地踢在了那个半开的行李袋上!
“哐当!”
帆布袋子被踢得翻倒在地,里面的衣物散落出来,滚了一地。动静在寂静的小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陆震云愣住了,动作僵在原地。
顾清翰胸口剧烈起伏,眼眶瞬间红了,不是要哭,而是被一种巨大的愤怒和委屈烧红了。他指着地上狼藉的衣物,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陆震云!你答应过我什么?!在船上!你答应过我什么?!”
他往前逼近一步,几乎贴着陆震云的胸口,仰头死死盯着他,眼中是破碎的痛楚和不容置疑的执拗:
“你说你绝不走!你答应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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