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片上还留着弹孔,是某次交火时被流弹扫的,孔眼边缘卷着焦黑的边,像被烟头烫过。有几株草茎弯向界碑,顶端的穗子几乎要碰到碑身,仿佛在试探那道看不见的边境线。草底下的泥土比别处硬,是被常年的脚印踩实的,能看见深浅不一的靴印——有我们巡逻队的07式军靴,有缅甸政府军的丛林靴,甚至还有走私者穿的胶鞋,这些印记叠在一块儿,把界碑脚下的土地碾成了块沉默的战场。
“看方向,是冲17号界碑来的。”我把望远镜压得更紧,镜片里的身影已经过了山脊线,最前面的男人突然加快了脚步,麻袋在背上晃出大弧度,袋口的麻绳松了半寸,露出里面裹着的旧衣物,有件小褂的袖口绣着蓝花,像极了克钦族女人常穿的样式。
老人的竹杖“笃”地戳在块石头上,突然往前栽了栽,姑娘尖叫着扶住他,竹杖从手里脱开,滚进草里发出“哗啦啦”的响。这动静惊得后面的人全停了步,有个抱着包裹的女人突然往回看,眼神在夜视镜里呈亮白,带着种近乎恐惧的警惕——她在怕什么?是怕身后的追兵,还是怕前面那道冰冷的界碑?
17号界碑的水泥柱在夜色里泛着冷光。碑身东侧刻着的“中国”二字被雨水泡得发乌,笔画边缘的水泥有些剥落,露出里面的钢筋,像根没藏好的骨头。去年缉毒时,我曾靠在这碑上喘过气,后背能感觉到弹痕的凸凹,像贴着块布满伤疤的皮肤。那时连长说:“这碑看着硬,其实比谁都脆,得用脚一步一步守住。”
此刻,那些往界碑挪动的身影越来越近。
梳辫子的姑娘已经捡起竹杖,扶着老人慢慢走,竹杖的铁皮头在地上划出细弱的痕。背麻袋的男人回头喊了句什么,声音被风撕得碎,只辨出个“家”字。抱着孩子的女人突然蹲下去,把脸埋进孩子的花布里,肩膀抖得像片落叶——她大概是看见界碑了,那道冰冷的水泥柱,此刻成了他们眼里唯一的希望。
我放下望远镜,指腹蹭过镜片上的雾气。远处的橡胶林里传来隐约的枪响,闷得像闷雷,却足够让树影里的身影一阵骚动。最前面的男人突然扔下麻袋,朝着界碑的方向跑了两步,又猛地回头,像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17号界碑的碑顶,国徽在云缝漏下的月光里闪了下。那些深浅不一的弹痕、焦黑的浅坑、嵌着弹片的裂缝,突然都活了过来,像在无声地数着过往的枪声。而此刻,它正沉默地站在那里,等着那群背着家当的身影靠近,等着我们这些潜伏在暗处的眼睛,做出下一个决定。
我的喉结又滚了滚,这次带着点发紧的疼。夜视镜里的绿色世界里,17号界碑像块浸在夜露里的铁,而那些不断靠近的身影,正一步一步,踩着边境的伤痕,往这道最后的防线挪来。
傣鬼的右手突然从护木上抽回,指节在夜色里划出道残影。通话器就别在战术背心第二颗纽扣旁,黑色外壳沾着夜露,按键缝隙里卡着根芭茅叶的细刺,是刚才潜伏时蹭上的。他指腹的赭石粉还没擦净,混着掌心的汗,在塑料壳上洇出片暗褐,像块没干的血渍。
“笃、笃、笃。”
指节叩在通话器外壳上,三声,间隔精准得像秒表。第一下最重,震得细刺从按键缝里弹出来,“啪”地落在伪装网上;第二下稍轻,却带着股往骨里钻的劲,通话器的指示灯突然闪了下红光,像只骤然睁开的眼;第三下最急,几乎贴着第二下的尾音,仿佛再慢半秒,什么东西就要从夜色里扑出来。
这是侦察连的紧急暗号,比无线电呼救更沉——只有在“目标不明、威胁迫近”时才会用,三年来,我们只在喀山靶场的实战演练里用过一次,那次是模拟遭遇伏击。
他的指腹还没离开通话器,浅褐的赭石粉就在黑色外壳上晕开,像道正在蔓延的锈迹。那痕迹顺着按键边缘往下爬,勾住了“发送”键的凸起,像只无形的手正死死按着这道无声的警报。护木的红土布被他刚才的动作带得晃了晃,藤刺勾住网眼,发出“嘶”的轻响,在死寂里像根针划过人的神经。
“嗤——”
喉震麦突然启动,电流的“滋滋”声先钻出来,像生锈的铁丝在摩擦,刺得人耳骨发麻。傣鬼的声音紧接着砸进来,不是平时的稳,每个字都带着被夜露冻硬的棱角:“边境线17号界碑西北侧800米,发现不明身份边民。”
他顿了半秒,瞄准镜的十字准星仍锁着山脊线上移动的身影,指腹在通话器上微微发颤——不是怕,是极致专注时的本能反应,就像钢丝上的走卒,每块肌肉都绷成了弦。“数量约15人,携带包裹,正向我方边境线移动,速度每分钟12米。”
数据报得极准,像在用标尺量过。电流声突然变尖,“滋滋”声裹着他的呼吸,能听出他在刻意压着气:“疑似缅北战乱流民,但……”他的喉结滚了滚,护木的赭石粉又掉了些,“无法排除武装人员混编可能。”
最后那句像块冰砸进滚油里,夜突然更沉了。芭茅草的叶片不知何时停了晃,连风都屏住了呼吸,只有远处湄公河的水声,“哗哗”地撞着耳膜,像在倒数。
“请求指示。”
尾音被电流咬得发颤,像根即将绷断的钢丝。喉震麦的震动透过锁骨传过来,带着他胸腔的起伏,每一下都撞在我的神经上。通话器的指示灯还在闪,红光映着那道浅褐的赭石粉痕,像道正在渗血的伤口。
我盯着他握着通话器的手。指节泛着青白,不是冷的,是攥得太狠,把掌心的老茧都挤变了形。护木的红土布上,刚才被他指腹蹭过的地方,赭石粉少了块,露出底下旧布的毛边——那是喀山靶场的红土,此刻却像在为这道边境线的紧张,褪了层色。
电流的“滋滋”声还在持续,像条毒蛇在耳边吐信。山脊线上的身影还在移动,17号界碑的轮廓在夜色里泛着冷光,而这声“请求指示”悬在半空,像颗没引爆的雷,连夜露都不敢落在通话器上,怕惊扰了那即将到来的回应。
三分钟像三个世纪那么沉。
夜露顺着伪装网的藤刺往下滴,“嗒、嗒”砸在傣鬼的狙击枪护木上,红土布的赭石粉被溅得簌簌掉,在枪身下积成小小的土堆。我数着第七滴露水落地时,通话器突然“滋啦”一声爆响,电流杂音像条被踩住的蛇,在耳机里疯狂扭动,带着金属摩擦的尖啸,刺得人耳膜发疼。
“滋——咔!”
电流突然炸出串密集的爆破音,接着,连长的声音像块烧红的铁,劈碎电流杂音钻了出来。那声音带着急火,喉结滚动的摩擦音都清晰可辨,显然是从值班室的折叠床上猛地弹起来接的电话,连呼吸都带着跑调的喘:“收到!重复坐标!”
傣鬼的喉震麦立刻回应,电流的“滋滋”声裹着他压到最低的气音:“17号界碑西北侧800米,我方潜伏点东向30度,确认无误。”
通话器里沉默了半秒,只有电流在“嘶嘶”喘气,像头被按住的野兽。接着,连长的声音更急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清晨未散的烟味和指挥部的油墨味:“保持观察!所有人贴死地面,切勿暴露——”他顿了顿,电流突然变粗,“像块青苔粘在土坡上,风动你都不能动!”
“支援小队十分钟内抵达。”这句话像根倒计时的引信,被他咬得格外重,“装甲车过了河湾,车灯已经灭了,正摸黑往界碑靠,动静会很轻,注意甄别友军信号。”
我攥着微冲的手突然发紧,护木的防滑胶带缠着的细藤倒刺扎进掌心,疼得人指尖发麻。十分钟——足够山脊线上的身影走完那800米,足够藏在暗处的眼睛眨三次,足够一颗流弹从瞄准到击发。
“重点是甄别!”连长的声音突然拔高,电流杂音跟着变尖,“看他们的包——正常流民背衣物粮食,武装人员的包会有硬边角,是枪托!看步伐——老百姓慌得碎步挪,当兵的再装也藏不住落脚的稳!”他的话里带着咬牙的劲,“别被人当枪使——缅甸政府军最近在克钦邦丢了阵地,就盼着制造摩擦,好把水搅浑!”
“重复!”电流突然“啪”地爆了声,像有根电线被烧断,“缅甸政府军近期有越界迹象,昨天巡逻队在15号界碑发现了他们的罐头盒!务必警惕——别让流民成了他们的挡箭牌,更别让真狼混在羊群里闯进来!”
最后几个字带着爆破音,震得耳机嗡嗡响。通话器的指示灯闪了下红光,随即暗下去,像只闭上的眼。电流的余震还在耳膜上跳,连长的急嗓却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在脑子里——“挡箭牌”“真狼”“越界”,这些词混着夜露的冷,往骨头缝里钻。
傣鬼慢慢松开按在通话器上的手,指腹的赭石粉被汗水泡成了泥,在黑色外壳上糊出片模糊的痕。他的喉震麦还贴在脖颈上,橡胶边缘被体温焐得发潮,能看见皮肤下突突跳动的动脉,像根跟着倒计时的弦。
瞄准镜的十字准星里,山脊线上的身影还在挪。最前面那个背麻袋的男人突然绊了下,麻袋滚到地上,露出里面的衣物——可谁能保证,下一个打开的包里,不会滚出支上了膛的步枪?
夜突然静得可怕,连湄公河的水声都低了半分。只有通话器里残留的“滋滋”余响,像根没掐灭的烟头,在寂静里明明灭灭,把这十分钟的等待,烘得比靶场的暴雨更沉。
我的手顺着战术腰带往下滑,指尖先触到95自动步枪的冰凉枪身,接着勾住了握把。防滑胶带在出厂时就缠得极紧,纹路深得能卡住指腹的老茧,此刻却缠着根刚潜伏时顺手扯的野葛藤——藤条细得像根铁丝,是从土坡的石缝里拽的,表皮的倒刺还带着新鲜的绿,尖得能戳穿作训服的布料。
“刺啦。”
藤尖的倒刺猛地扎进掌心老茧,不是尖锐的疼,是带着韧劲的钻,像根细针往茧子深处挑。那痛感顺着神经往天灵盖窜,把刚才因潜伏太久而生的昏沉瞬间驱散,连耳后的芭茅草叶摩擦声都清晰了几分——叶片边缘的锯齿刮过枪身,“沙沙”响,像有只小兽正顺着枪管往上爬。
握把的橡胶被夜露浸得发黏,胶带的缝隙里卡着几粒红土,是从护木蹭来的赭石粉,混着掌心的汗,在纹路里积成小小的泥球。我轻轻攥了攥,枪身的冷顺着指缝往骨缝里渗,比夜露更甚,冻得指节发僵,却奇异地让动作更稳——就像去年在喀山靶场,暴雨里攥着枪,越冷越能盯住靶心。
芭茅草的叶片突然被夜风掀起,影子在瞄准镜的镜片上晃成片乱网。
不是规整的晃,是忽左忽右的飘,像谁在镜头前挥着块破布。最宽的那片叶子掠过镜片时,刚好遮住对岸的橡胶林,把树影切成碎块,倒像被撕碎的迷彩;窄些的叶片贴着镜沿晃,影子细得像发丝,缠在十字准星的刻度线上,像给瞄准镜蒙了层纱。可这纱挡不住视线,反倒让远处的动静更显诡异——河湾的浅滩上,有团黑影突然沉了沉,不是水流的动,像是什么东西刚从水里钻出来,只露个顶在草叶间。
那晃动的影子网,把整个边境线都罩在了里面。
网的东边是17号界碑,水泥柱在夜色里泛着冷光,碑身的弹痕像张咧开的嘴;西边是湄公河,墨色的水面上飘着片芭蕉叶,叶尖正往对岸的橡胶林漂,像在传递什么信号;而网的正中央,是那些正往界碑挪动的身影——最前面的男人已经把麻袋重新背好,袋口的麻绳松了半截,露出里面卷着的蓝布,被夜风掀得往脸前扑,他却顾不上扯,只是埋头往前挪,每一步都踩在芭茅草的影子里,像在躲避什么看不见的眼睛。
我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扳机护圈,金属边缘磨得发亮,是常年扣扳机蹭出的印。刚才藤刺扎出的疼还在掌心留着余劲,让指节始终绷着股微颤的力,像张拉到半满的弓——这股劲在喀山救过我,当时靶场突然炸响模拟雷,就是这股绷着的劲,让我没让枪从手里飞出去。
“哗啦。”
远处的橡胶林里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被夜风撕得碎,却刚好钻进耳朵。芭茅草的影子猛地顿了下,像被这声响惊住,接着晃得更急,镜片上的网突然乱成团,把那些往界碑挪动的身影罩得更紧——他们的步伐也乱了,有个抱孩子的女人突然蹲下去,把脸埋进孩子的襁褓,肩膀抖得像片被雨打的荷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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