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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百炼方成钢初识铁血营(第1页)

清晨的雾像一层薄薄的絮,在宛城的城根上慢慢铺开。

昨夜的风带走了营外火堆的烟气,留下炭灰里细碎的红光,像被埋住的小虫仍在呼吸。号角未鸣,营门却已开了一线,像一只眯起眼的猛兽,金属与皮革轻微的碰撞声从那条缝里渗出来,冷、硬、克制。

吕布骑在赤兔之上,披风收起,只用一根黑绦拢在背后。他不戴盔,发冠用黑玉简束着,露出太阳穴一指宽的硬线。陈宫与贾诩并辔,张辽护在侧,高顺率陷阵营半军潜伏在后。少年吕飞执镇旗,立在队列右前,旗面收成两折,只露出一角“吕”字的笔画,锋锐从布缝里渗出来,像未出鞘的一缕寒光。

城门开得很慢。吱呀的门轴声像老人的咳,士卒们的脚步声却稳得没有半点杂质。开到足容三骑并行的宽度时,城门楼上落下粗声粗气的一句:“开门迎使!”随即一声梆子,短促、硬朗。梁虞披甲捧印,立在门内侧,双手举高,额头上看得见薄汗。贾诩换了一身素灰的衣裳,腰间葫芦仍旧,站在他后一步,脸上无悲无喜,眼神却像把薄刀,贴着每一个人的脖颈轻轻来回。

“主公。”陈宫压低声音,“门上弩机都卸了弦,但墙根的砖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指甲缝里都是新土。”

“有人想挖道。”张辽道,“昨夜我们的人把外侧的近地都踩过一遍,没有暗门。里头该有个半成的洞。”

“先不管。”吕布目光在城墙与城根之间滑了一遍,像用戟刃轻轻抹过一层霜,“入城先看粮。”

他一拨缰,赤兔三蹄齐抬,马背上人影往前一沉,恰与城门的阴影交在一处——那一瞬,他整个人竟像被门影吞下,又从另一头吐出来。吕飞跟在队尾过门,旗杆微晃,他下意识往前一扶,指节在木杆上一紧。陈宫在侧目光一扫,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稳。

宛城内的街道并不阔,石板面铺得还算齐整,只是多处有被火燎过的焦黑。民户多闭门,偶有妇人抱儿探头,眼里惶惶,见着队伍中“盐袋”“酒坛”的字样,喉头颤了一下,又缩了回去。昨夜吕布令将营中廉价盐酒放在城门口卖,已有人尝到甜头——“盐味”最会拐人心,拐到胃,胃会念恩。

粮仓在城北,三进院落,外墙包铁,仓门厚重。守仓吏目姓魏,三十出头,面皮黄,颧骨凸,礼数不缺,手却抖。钥匙串叮哐响,他不敢看吕布,只看梁虞的鞋尖。梁虞喝道:“抬眼!主公在前!”

“是、是……”魏吏目硬生生把眼睛抬起半寸,眼白里轻轻跳了一下。

仓门开处,一股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潮、霉、稻谷特有的甜嗅,还有一种极细极细的苦,像谁把一缕细发放在火上烤,没烧着,却先把油熏出来。吕飞鼻尖一动,指腹在腰间香囊上按了一下——唐樱缝的香囊里,是“七返白芷”“薄荷脑”“麝少许”,它不只是驱秽,也是“验药”的一把尺子。那丝苦气一缠上他的鼻,立刻被白芷的清凉压住,回味里却多出一丝铁气。

“开东二、西四。”陈宫道。魏吏目应声,急急指挥兵丁扛杠、拔销、推闩。木门开得缓慢,谷袋堆得仿佛小山。一名兵士跳上袋堆,用铁簪试探,抽出,铁簪头竟带出一缕淡灰。张辽面色一沉,一掌按住兵士肩:“别动。”

贾诩走上前,从兵士手里接过铁簪,送到鼻下,轻嗅,微笑:“并非霉,是‘草乌末’混‘断魂沙’。草乌带辛辣,沙粉带苦涩,合而为一,苦里有呛。”他抬眼看魏吏目,“魏君,你的手抖,是因为昨夜没睡,还是因为知道自己要死?”

魏吏目唰地跪下,膝骨和石板碰出两声响,声色俱厉地叫屈:“小、小人不知!这批粮昨夜才入,乃贺氏家仓搬来补库,清册、押签俱全!小人照章入册,绝不敢……不敢……”

“贺氏。”梁虞咬牙,“贺氏又来!”

陈宫在沙盘式的记忆里迅速翻了一页:宛城豪右,梁、张、贺三支为大。梁与张绣相连,贺通南市与盐道,粮亦通他。昨夜刺议之席的“叛将”,正是梁之支,而今毒粮,轮到了贺——“清城”的第一刀,自己找到了脖子。

“文和。”吕布看向贾诩,“你的葫芦里,这样的酒多不多?”

“主公明断。”贾诩目光淡淡,“多,且还会多。但今日这坛,是有人急了,急到把自己家的粮也敢毁。主公若愿,我去贺家当中入座,请他端杯酒出来,喝给诸君看。”

“用不着。”吕布一翻手,取了吕飞腰间银针一枚,指上轻轻一弹,银针“嗡”的一声,立在谷袋纤维之间颤动。他手掌向下,一抹,针尖掠过带粉处,再举到光下——针尖起了一层极淡的黑,黑得不狠,却极均匀。“草乌与沙,遇银变色,吕飞,你看到了?”

“末将看到了。”少年声线紧却稳,像弓弦拉满又被扣住。

“记住。”吕布道,“你的针,不只是救人命的,也是杀人心的——把真相钉在他们的脸上,叫他们装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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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身,戟柄轻轻一敲石板,清清一声:“传令:毒粮封印,仓前设榜,书‘贺氏献毒粮,欲害军士与百姓’,榜下不许喧哗、不许私斗,愿投者自来、愿走者自去。梁虞,回报张绣:我替他清第一家,免他军法一条;第二家,叫他自己清;第三家——清己。”

“诺!”梁虞领命而去,脚步急得几乎带风。

一堂风波甫定,吕布收针还给吕飞,随口道:“今日第二事,少年入阵。文和,你既言明日可留一‘管粮之家’,今日便借我铁血营,给你看一看铁‘心’是什么做的。”

贾诩拱手:“愿闻其详。”

“入营。”

——

陷阵营驻在城西外一片高地上。地势不显,却像一枚倒扣的铁钟,声都沉进去。营门不设彩幡,只一块黑木牌,上书两个大字——“铁血”。笔画未干的痕迹在木纹里沉着,像有血被细细擦拭过,只剩下颜色。

吕飞随着队伍入门,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列列沉默的木桩。桩上包着牛皮,牛皮上密密麻麻的刀痕,深浅不一,像雨打泥地。再往里,是“刀门”——两列长枪与阔刃刀交错成拱,刀背上都漆了一道白线。士卒们穿着粗布短甲,手中兵刃反着光,却不喊、不喝、不呼吸似的,只在脚下稳稳地移。每一步都像踏了一颗钉子进去,拔不出来。

高顺站在场心,披一件旧黑披风,披风上的线头很短,短到看不出是人为剪过还是战火烫过。他的脸没有表情,眼底却像压着一层深水,里面有看不见的石和骨。他只做了一个手势:“镇旗。”

吕飞一步出列,把旗杆从肩上滑下,单手立直。高顺发第二个手势:“走阵——二十步,三换式:直、斜、折,旗不许歪,脚不许乱。刀门下,刀背不许触旗面,旗影不许触刀锋。过线再言话。”

“诺。”吕飞应声,喉结滚了一下,把心口那口火咽下去,留一个小角在喉头,像一粒硬果,提醒他“热着”。

他迈出第一步,脚心沾地,旗影随着身形轻轻晃。刀门两侧同时动——二十把刀背抬起,和十六杆长枪的枪尾一起落下,发出“嗡”的一声闷响,像风在铁叶里穿。吕飞的眼角只扫到那道白线,白线像一道分水岭,把刀背与刀锋生生隔开。他把旗握得更紧,指节在木纹上磨,磨到指腹微微发疼,疼意像一把细砂,撒在心里,把躁念磨平。

第三步遇到第一换式。前方两柄刀背交错,旗杆需从刀背与枪尾空出来的缝隙里穿过去,缝隙只有一拳宽。吕飞微微侧身,肩略沉,旗杆像一尾灵蛇,顺势滑过。刀背在旗面上方一寸的地方滑过去,带出一丝风,他的发梢被风掀了一下,落回去,仍贴在鬓边,汗还未出,背心却已湿了一片。

第七步,斜换。刀门忽地低了一寸,枪尾高了一寸,整个拱形像被无形之手压了一掌,压在他头顶。吕飞视线只盯着旗面下缘浮出的那一线影子——影子就是他的“尺”。陈宫曾说:“修罗场里,你的‘尺’要自己带,不可借人。”他用影子在地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条白线,脚便落在白线旁半寸,不差分毫。

第十一步,折换。刀门忽闭——不是刀背闭,是人心闭。两侧的刀手忽然同时重呼一口气,刀背下压,压出两条逼人的阴影。吕飞胸口那粒硬果在这一瞬烧了一下,烧得他喉咙里“呃”地一声。旗杆轻轻一歪,旗角擦过刀背的白线,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嘶”。

“稳。”高顺的喝声跟着打在他背上,并不重,却像一只厚手按住了他的肩胛,“旗,是军心的杆。杆歪,心乱。把你的心扶直。”

这一句像昨夜吕布在榆树下说的话,几乎一字不差。吕飞牙齿咬得更紧,舌尖抵住上颚,逼自己把恐惧从气里挤出去。第十二步,他“慢了一线”,慢出刀背的节拍,刀背落下,旗杆顺着刀背滑,像水顺着岩石,擦出一串极小的火星——那是他手心的汗,遇到木刺与刀背摩擦的热,幻觉一般的火。

第二十步,出刀门。旗杆稳,旗面直。高顺没有夸,只是把手向下一压:“再。”

第二遍更难。士卒们不再按先前的节奏出刀,刀背时急时缓,枪尾时高时低,像一群无声的野兽以略带戏谑的态度围观猎物。吕飞的腿开始酸,肩开始麻,手心磨出水泡,泡破,汗与血混在一处,只留下滑。他怕旗滑,反而抓得更紧,越紧越酸,越酸越抖。第三小队“黑牙”队从侧后插入,刀背靠近得只剩三指。旗面不小心在那刀背上轻轻擦了一下——极轻,却有声。

“停。”高顺抬手,众刀顿住。他走到吕飞面前,目光像两把钉子,从少年额头一直钉到脚背,“你握旗,是在救自己,不是救旗。救自己,会怕,怕,就抖。救旗——你只要记得,旗比你硬。你只是一个杆,杆只做一件事:支撑。谁靠你,谁便稳;你倒,靠你的人都倒。你是人?还是杆?”

吕飞胸膛起伏,像刚从河里爬上来的年轻兽。他抬眼,嗓音嘶哑却沉:“末将,是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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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

第三遍,他换了握法:虎口向前,三指并拢,自腕至肘皆“锁”。手酸,酸就让它酸,不抢;腿麻,麻就让它麻,不抖。心里有一根虚线,是昨夜陈宫沙盘上连成的三角,他把那虚线当成“尺”,在刀门里走出一条自己看得见的路。第十九步,刀背忽然落得极低,旗影压到地上,像被人一脚踏住。他没有躲,没有急,只把腕微微上提半寸,旗影仍在那条虚线上。第二十步,出了。

高顺点头,伸手在他肩上“嗒”地一拍,像钉锤敲在桩上:“可以入‘铁血’门规第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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