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院“中宫”已初具规模,虽无雕梁画栋,但梁柱构架沉稳方正,榫卯咬合处严丝合缝,自有一股基于几何精确的庄重气韵。堂内,一面巨大的硝制羊皮悬挂主壁,其上绘制的并非神只星图,而是一幅结构精密、线条冷峻的“城防九畴演兵图”。图中城池被抽象为几何轮廓,防御节点标注着数字符号(代表兵力、器械、补给),进攻路线则以箭头和概率曲线模拟,旁边密密麻麻刻着蝇头小字的推演注释。这图,是周鸣将战争博弈模型转化为此时可理解的“兵阴阳”语言的尝试,散发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力量。
堂下,胥渠、文茵等核心弟子正襟危坐,阿砺和几个精于百工的弟子也在其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期待与紧张的寂静。今日,有贵客临门。
院门外,蹄声清脆。一队人马踏着晨光而来。人数不多,约十余人,皆着粗朴的深色葛衣,打着绑腿,风尘仆仆。为首者,骑着一匹健壮的青骢马,年约三十许,身形挺拔如青松,面容刚毅,双目深邃明亮,仿佛能洞穿迷雾,正是墨家钜子高足——季咸。他身后众人,有背负沉重木箱的力士,有腰挎工具囊的匠人,亦有几个眼神锐利、气质沉静的年轻辩士。
季咸勒马,目光如炬,瞬间穿透简陋的院门,落在堂内主壁上那幅巨大的“城防九畴图”上。他瞳孔微缩,脸上闪过一丝极度的专注与震撼,如同饥渴的旅人骤然见到甘泉。他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对着迎出来的周鸣,拱手长揖,声音清朗如金玉交击:
“墨者季咸,携同门弟子,拜会天工院周先生!久闻先生以‘数’格物,穷‘理’利民,今日得见壁上玄图,方知盛名之下,更有惊世之实!此图…竟将生死攻防、城守机变,化入方寸之‘畴’,墨家守御之术,亦叹为观止!”
周鸣还礼,目光平静地迎向季咸那燃烧着求知火焰的双眼:“季子过誉。此乃‘演兵九畴’,推演沙盘之变,求存亡之数。墨家守城,天下翘楚,正欲请教。”
季咸身后一名背负巨大木箱的墨家力士,在季咸示意下,低喝一声,将木箱卸下,“咚”地一声砸在地上,震起些许尘土。箱盖掀开,露出里面用稻草分隔包裹的几件器物。季咸亲自取出一件,托在手中。
此物形如卧虎,通体由硬木精雕而成,表面涂着防火的黑色生漆,线条刚劲狰狞。虎口大张,内部结构复杂,隐约可见齿轮、连杆和紧绷的牛筋。虎背处有一凹槽。
“此乃‘转射机’微缩模型,”季咸的声音带着墨家特有的务实与精密,“守城之时,置于垛口。弩矢置于虎口,引弦蓄力于虎腹机括。敌攀城时,守卒只需扳动此处机括(他指向虎背凹槽的一个扳手),则虎口怒张,弩矢激射,可贯重甲!其妙处在于,此机括联动齿轮,可调射角上下十五度,左右各十度,无需士卒露头瞄准,于城垛后即可杀敌于无形!”他手指轻轻拨动扳手模型,内部传来细微精密的齿轮啮合与牛筋绷紧声。
天工院众人,尤其是阿砺等工坊弟子,瞬间被这精巧致命的设计吸引,目光灼灼。这绝非蛮力之器,而是将力学、机械传动发挥到极致的智慧结晶!
周鸣微微颔首,眼中亦有赞赏:“力藏于机括,杀伐隐于无形。墨家巧思,鬼神莫测。”他话锋一转,“然,守城非一器之利,乃全局之衡。一城之中,何处布强弩,何处屯滚木礌石,何处备火油沸汤,何处藏精兵为援,何处需暗渠通联…皆需依敌势强弱、主攻方向、地形高下、兵力多寡、粮械储备,统筹计算,互为犄角。一处失衡,满盘皆危。”他指向壁上的“城防九畴图”,图中不同防御节点旁标注着代表兵力、器械储备的符号和数字,节点之间用线条连接,标注着支援路线和所需时间。
“譬如,”周鸣的手指落在图中代表城门的一处节点,“敌若集重兵猛攻此门。按此图推演,若只凭此处原有守军及就近器械,守御强度为‘丙中’(中等偏下),半个时辰内陷落概率为‘七成’(概率符号)。但若从城西‘甲上’区(防御强点)调精锐援军三十人,沿此预设甬道(图中标出隐蔽路线)驰援,需一刻钟。同时,城头此处需增设‘转射机’两架,压制敌攻城梯。如此,守御强度可提升至‘乙上’(中上),陷落概率降至‘三成’以下。此‘数’之变,即‘势’之转。”
他将兵力调度的时间、路径、器械配置的量化需求,融入城防体系的动态平衡模型中,用“强度等级”和“概率”这种半抽象的概念进行表达。在墨家弟子听来,这仿佛是将墨家擅长的局部机关术,置于一个宏大而精密的“数理沙盘”之上进行全局推演,充满了战略层面的震撼力。
“妙!”季咸身后一名年轻墨家辩士忍不住击掌赞叹,“先生此法,竟将守城之‘势’,化入‘数’中推演!如观棋局,落子之前,胜负已算其七八!然…”他话锋一转,带着墨家特有的逻辑锋芒,“先生推演,皆基于‘已知’——已知敌兵多寡、已知器械存数、已知甬道通途。然战场瞬息万变,敌情如云,变数无穷。先生之‘数’,如何囊括未测之‘变’?”他质疑模型的局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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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得好。”周鸣眼中闪过一丝棋逢对手的亮光,“‘数’非万能,推演之基,首在‘察’。”他指向图中几处特意用虚线勾勒的区域和代表斥候的符号,“故需广布耳目,察敌动向(情报收集),定其主攻。‘数’之用,在于穷尽‘已知’之变,预判其‘最可能’之径(概率分析),备其‘最险恶’之局(最坏情况预案)。纵有未测之变,因有预案,亦能稍减仓促之危。此即‘算无遗策’非真无遗,乃‘遗’之害可控也。”他坦然承认模型的边界,强调其核心价值在于基于有限信息的优化决策和风险预案。
“善!”季咸眼中精光更盛,“先生之‘数’,非求全知,乃求于混沌中寻最优之径,于迷雾中点明灯一盏!此与墨家‘三表法’(考究事物本原、推究众人耳目见闻、观察政令实践效果)求实察验之理,殊途同归!”他敏锐地抓住了双方在认识论底层逻辑上的共鸣——基于观察和实证。
辩论的焦点,迅速从具体的城防技术,转向了更根本的逻辑领域。双方移步至讲学所前的空场,席地而坐。阳光透过新发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季咸从怀中取出一块打磨光滑的黑色石板(“墨板”),用白色石笔在上面画下一个简单的图形:一个方框,内写“牛”,方框外画一动物,形似马但头顶有一角。
“请先生指教,”季咸朗声道,“此物,角如牛,身似马,可称其为‘牛’乎?”
此乃墨家“辩学”经典命题——“杀盗非杀人”的变体,旨在探讨概念的内涵与外延、名与实的关系。
天工院众人面面相觑。文茵皱眉思索:“有牛角,或可称牛?”胥渠摇头:“其身类马,恐非牛。”一时议论纷纷。
周鸣看着那图形,嘴角微扬。他命胥渠取来一把算筹,在面前沙地上摆弄起来。他将代表“牛”的属性拆解为若干基本“素”(元素):四足、反刍、有角(特定形态)、体态(特定形态)…又将那独角马兽的属性同样拆解。然后,他用算筹进行“属”的比对(集合运算雏形)。
“此兽,”周鸣指着沙地上代表其属性的算筹组合,“其‘四足’、‘反刍’之素,与‘牛’同。然其‘角’之素(独、直),与牛之‘角’素(双、弯)异。其‘体态’之素(修长类马),与牛之‘体态’素(壮硕)异。其‘名’若定为‘牛’,则名实相悖,混淆视听。当另立新名,谓之‘独角兽’可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此‘名实之辩’,首在析其素,辨其同异。”他用算筹的直观组合与比对,将逻辑学的概念分析过程清晰地呈现出来,强调定义清晰、属性明确是逻辑推理的基础。
“彩!”季咸身后的墨家辩士们忍不住齐声喝彩,眼中异彩连连。周鸣此法,将抽象的名实之辩,化为了直观的“算”与“比”,其严谨清晰,与墨家“以名举实,以辞抒意,以说出故”的逻辑体系高度契合!
“然!”季咸抚掌,随即抛出更犀利之问,眼中闪烁着挑战的光芒,“名实既定,方可论‘是非’(判断真假对错)。今有辩者言:‘白马非马’。其论曰:索‘马’于市,黄马、黑马皆可应之;索‘白马’于市,唯白马可应。故‘白马’非‘马’。此论,先生以‘数理’格之,当如何破?”这是先秦名家公孙龙子的着名诡辩命题。
场中顿时安静下来,连风声都仿佛停滞。这命题如同一个语言陷阱,困扰了无数智者。墨家弟子们目光炯炯,期待周鸣如何应对这逻辑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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