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蚨林的风波虽已平息,却如同投入天工院这方平静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散。那股贪婪觊觎的目光并未真正退去,而院内弟子们的心绪,也在这外部的冲击与季孙被逐的余震中,变得有些浮动。理念的分歧,在压力下被放大,如同水面下潜藏的礁石,此刻清晰地显露出来。
初冬的清晨,霜意更浓。天工院最大的建筑——议事堂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这座厅堂并不华丽,粗大的梁柱显露着木材的本色,墙壁粉刷着朴素的灰泥,地面是夯实的黄土。此刻,堂内却坐满了人。核心弟子依照各自研习的方向与亲近关系分坐于两侧的蒲团之上:一侧是以子舆为首,精研机关、冶金、营造之术的“工造组”,他们身上似乎还带着工坊的烟火气,眼神锐利而充满行动力;另一侧则是以伯阳为首,侧重天文、历算、医理、音律等“格致组”,气质更为沉静内敛。更多的普通弟子则安静地跪坐于后方。
周鸣端坐于上首主位,身下是铺着陈旧兽皮的矮榻。他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深衣,并未刻意彰显威严,但那历经沧桑、洞悉世情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便让所有窃窃私语归于沉寂。案几上,只放着一只盛满清水的陶碗,一碗细沙,还有几根最普通的算筹。
“青蚨林之扰,季孙之失,”周鸣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非仅为外敌,亦为吾院之镜鉴。照见吾等心念之浮动,道途之歧义。”他并未过多赘述昨日的惊险,却将矛头直指学派内部最核心的张力。
话音刚落,工造组的子舆便忍不住挺直了脊背。他正值壮年,面庞棱角分明,眼神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夫子!弟子愚见,昨日之危,正因吾院之力未彰于外!利器蒙尘,何以震慑宵小?吾等所创,农具可增粟米,利器可卫家园,工法可兴城邑!若束之高阁,或仅施于方寸之地,岂非暴殄天物?当择明主而佐之,使吾院之术,成富国强兵之基,泽被苍生,方显其大用!此乃‘入世’之真义!”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引来不少工造组弟子点头附和。他们渴望自己的技艺被看见,被重用,渴望在更广阔的天地间证明价值。
他的话音未落,格致组的伯阳缓缓起身。他的气质如同深潭静水,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子舆师兄所言‘泽被苍生’,其心可嘉。然,利器可为农,亦可为兵;工法可兴城,亦可筑垒攻伐。昔日夫子助齐桓九合诸侯,尊王攘夷,固有其功,然观其后世,霸业倾颓,诸侯征伐愈烈,利器反成戕害生民之凶物。此非夫子所愿,亦非吾院之术本意。天工院之根基,在于‘格物致知’以求大道,在于‘天工利民’以养万民。若卷入权力倾轧,依附强权,今日或可煊赫一时,他日必成权贵鹰犬,所研之术亦将扭曲为攻伐之具、敛财之器。‘避世’非畏缩,乃守吾院之纯粹,护吾道之不易,保此一方净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之真火不灭。”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周鸣身上,带着深深的忧虑。后方不少弟子,尤其是那些经历过战争残酷或目睹过权贵奢靡的,也默默点头,认同伯阳守护学脉纯粹的观点。
两派观点,如同冰炭,在议事堂内碰撞,空气仿佛凝固了。子舆面颊微红,欲要再辩。周鸣轻轻抬手,制止了他。
“善。”周鸣只吐出一个字,却让争执的气氛为之一滞。他并未立刻评判孰是孰非,而是拿起案上的陶碗,将清水缓缓倾倒入沙盘之中。水流浸润细沙,在盘中形成一片深色的区域,又在周围勾勒出湿润的边界。
“此水,便是‘格物致知,天工利民’之宗旨。”周鸣指着那片深色区域,声音沉静如水,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此为吾院立身之根,传续之魂。无论沧海桑田,世易时移,此旨永不更易!一切学问,一切技艺,终极所向,当为洞悉万物之理(格物致知),造福生民之需(天工利民)。离此根本,纵有千般机巧,万种神通,亦是无根浮萍,终将腐朽。”
他放下陶碗,拿起一根算筹,在沙盘水痕的边界处,画出一个清晰的圆圈:“此界内,乃天工院之本。需固守,需深耕。”
接着,他又拿起几根算筹,在沙盘水痕之外,画出数条向外延伸的直线,每条线的末端都指向不同的方向:“汝等所言‘入世’、‘避世’,皆在此界之外,乃枝叶之道,非根本之辨。”
他的目光落在子舆身上:“子舆言‘入世’,其志可嘉。然,何为‘入世’之正道?”他手中的算筹点在一条向外延伸的线上,“非是入那庙堂之高,搅弄权谋,依附君王权贵!此乃歧路,终将迷失本心,亦悖吾院宗旨!”他的语气陡然转厉,算筹在代表“庙堂权贵”的沙堆位置狠狠一划,留下一道深刻的痕迹。
随即,他的语气又转为一种深沉而坚定的引导:“吾所谓‘入世’,当如是——”算筹点在另外几条延伸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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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师”入世:“持改良之耒耜,深入阡陌,授农夫深耕之法,解其劳作之苦。”
“医师”入世:“携验方之术,行于乡野市井,疗百姓疫病之痛,察药石相生之理。”
“师者”入世:“开蒙童稚,授以数算之基,格物之趣,启民智,播火种。”
“巧匠”入世:“应地方之请,勘地形,导水流,筑堤防,疏沟渠,解旱涝之忧。”
“明理者”入世:“以逻辑之刃,剖疑析难,助断冤狱,彰天地之正气。”
每说一点,他手中的算筹便在沙盘上相应的延伸线旁点下,如同种下一颗颗种子。“此‘入世’,乃将所学化作甘霖,直接滋养于生民之土!不假权贵之手,不涉征伐之谋,唯以‘天工’之实,‘利民’之效,昭示于世!汝等可凭此身份,行于诸国,造福一方,亦为吾院广开枝叶,践行大道!”
他的目光又转向伯阳:“伯阳言‘避世’,其心可悯。然,何为‘避世’之真义?”算筹回点,重重落在沙盘中心代表天工院本体的那个水痕圆圈上,“非是闭目塞听,与世隔绝!乃是守护此方净土,使其远离权力漩涡之侵蚀,保持学问传承之纯粹!使‘格物致知’之思不受外物干扰,使‘天工利民’之术不被强权扭曲!天工院,当为所有‘入世’枝叶提供不竭之源泉,亦为所有弟子寄托精神、深研学问之家园!此‘避世’,乃守根护源,非是断绝生机!”
他环视众人,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岁月迷雾的澄澈:“故,‘入世’与‘避世’,本为一体两面,相辅相成,如树之根干与枝叶。无根干,枝叶必枯;无枝叶,根干何以繁茂?根干深植于‘格物致知,天工利民’之沃土(守本院宗旨),枝叶伸展于服务生民之广阔天地(积极入世行善),却避开那权争兵燹之荆棘丛林(绝不依附权贵)。此乃吾为天工院所定之未来!”
沙盘之上,中心的圆(本院宗旨)稳固不动,向外延伸的线(入世服务)清晰明确,而代表庙堂权争的区域被刻意划开,形成一道鲜明的隔离带。一幅清晰的未来图景,在沙盘上呈现出来。子舆眼中的火焰并未熄灭,却多了几分沉思,少了几分激越。伯阳紧绷的神情也舒缓下来,眼中流露出理解和认同。堂下弟子的眼神,也从迷茫争论,渐渐转为一种豁然开朗的坚定。
“然,”周鸣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苍凉的余韵,目光扫过堂下每一张年轻或不再年轻的面孔,“吾老矣。如残烛将尽,薪火之传,乃今日之要务。”他停顿片刻,目光最终落在一个身影上。
那是一位坐在格致组前列的女子——玄微。她约莫三十许岁,气质沉静如水,眉宇间却凝聚着一股专注与坚韧的力量。她衣着朴素,双手指节因长期研磨药材、把脉施针而略显粗糙,但一双手却异常稳定。当周鸣的目光投来时,她并未局促,只是平静地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
周鸣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大堂内回荡:“玄微。”
“弟子在。”玄微起身,恭敬行礼,姿态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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