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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血鼎初鸣（第1页）

新田城岁首的严寒，被太子姬周（晋悼公）登基大典的喧嚣强行撕裂。太庙广场人潮汹涌，玄旗蔽日，钟磬之音庄严肃穆，却压不住空气里弥漫的铁锈与焦炭气息。三军甲士持戟肃立，矛尖寒光刺破铅灰色的天幕，将整个广场切割成森严的方格。高台之上，新君年幼的身影裹在繁复沉重的衮服中，面色苍白，在太傅的搀扶下，勉强维持着仪态。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高台正前方，那三尊沉默矗立、条文在寒风中更显冰冷的青铜刑鼎——它们像三座不可逾越的山峦，又像三只巨兽，冰冷地审视着这场权力的交接。

玉阶两侧，卿族大夫依序而立。栾黡（栾书之子，时为下军将）一身玄甲，外罩锦袍，立于武官前列。他面容沉静，甚至带着一丝对新君的恭谨，唯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深处，翻涌着难以抑制的灼热与戾气。时机已至！厉公暴毙的疑云尚未散去，幼主立足未稳，朝堂人心浮动，而守护那该死刑鼎的周鸣…栾黡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刑鼎旁那个如青松般挺立的玄色身影——周鸣手持象征太卜权柄的玉圭，静立鼎侧，风雪在他身周似乎都凝滞了。他腰间，那柄沉重的金算筹在玄衣下隐约透出轮廓，如同沉睡的凶兽。

栾黡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他微微侧首，向身后阴影中侍立的心腹家将栾盾递去一个眼神。栾盾微不可察地点头，悄然退入人群。

大典进行到最关键处——新君告祭天地祖宗，接受百官朝贺。太祝洪亮的声音响彻广场：“新君即位，承天景命，抚有晋邦…”

就在这“晋邦”二字余音未绝的刹那——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地龙翻身，猛然从太庙东侧宫墙处炸开！厚重的宫门竟被从内部撞得粉碎！烟尘弥漫中，一队队身披重甲、手持利刃长戈的栾氏私兵，如同决堤的黑色铁流，在栾盾的带领下，狂吼着冲破禁卫军仓促组成的防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高台！他们的目标无比明确——不是新君，而是那三尊象征新法、钳制卿权的刑鼎！

“护驾！护驾！”尖利的呼喝与甲胄碰撞声、兵刃交击声、士卒的惨叫瞬间混杂成一片！广场大乱！观礼的卿族、大夫、国人惊骇欲绝，四散奔逃，如同被惊散的鸟雀！原本庄严肃穆的大典，顷刻沦为修罗杀场！

“栾黡！尔敢谋逆！”赵氏宗主赵武（赵盾之孙，赵朔之子）目眦欲裂，拔剑怒吼，率赵氏家兵迎上。韩氏韩起、魏氏魏绛亦怒喝连连，指挥本部亲卫奋力抵挡。然而栾黡蓄谋已久，挑选的又是大典防卫转换、人心松懈之刻，栾氏私兵更是悍不畏死的精锐，攻势凶猛异常，竟在混乱中硬生生撕开了韩、赵、魏三家仓促组成的防线，如同数把烧红的尖刀，直插刑鼎所在的高台基座！

“目标刑鼎！给我熔了它！”栾黡终于撕下了伪装，在亲兵护卫下，面目狰狞地狂吼！他深知，只要毁掉这尊象征着周鸣意志和厉公遗命的刑鼎，就等于抽掉了新法的主心骨，废掉了悬在卿族头顶的利剑！幼主与周鸣，皆不足为惧！

数名膀大腰圆的栾氏力士，抬着早已准备好的、燃烧着熊熊炭火、炽热通红的坩埚熔炉，在盾牌兵的掩护下，冲破箭雨，悍然冲上高台石基！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和金属熔化的刺鼻气味。他们将沉重的熔炉狠狠顿在刑鼎基座旁，烈焰舔舐着冰冷的石基，发出滋滋的声响。更多的栾氏甲士则挥舞巨斧重锤，试图直接砸毁鼎身！

“保护刑鼎！”周鸣的声音在混乱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力量。他身边的太卜府弟子和少数忠于新君的甲士，立刻结成圆阵，死死护在鼎前，与冲上来的栾氏甲士短兵相接！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一名弟子被巨斧劈中胸膛，鲜血狂喷，染红了冰冷的鼎足，身体软软倒下，手指却仍死死抠着鼎身上的条文刻痕！

周鸣没有动。他依旧立在主鼎之侧，玄衣在刀光剑影和炽热的气浪中猎猎作响。他平静得可怕，目光越过惨烈的厮杀，越过狰狞的栾黡，仿佛在俯瞰一场早已推演出结局的棋局。他的手，沉稳地按在了腰间——那柄冰冷沉重的金算筹，被他缓缓抽出！

金算筹在混乱的战场和熔炉的火光中，折射出冰冷而内敛的光芒。顶端那十二棱面的几何体，如同多面的眼睛，映照着杀戮、烈焰、鲜血与绝望。

就在一名栾氏力士狞笑着，将手中高举的巨锤，狠狠砸向主鼎右侧鼎耳根部的瞬间——

周鸣动了！

他的动作快如鬼魅，却又带着一种数学推演般的精准韵律！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释放，玄色的身影在刀光血影中划出一道冷硬的直线，直扑主鼎！他无视了劈砍向自己的刀锋（被一名拼死护卫的弟子用身体挡下），无视了熔炉喷吐的致命热浪，右手紧握的金算筹，如同最精准的钥匙，带着决绝的意志，狠狠刺向主鼎右侧鼎耳根部那繁复云雷纹掩盖下的、一个极其细微、几乎肉眼难辨的孔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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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刺破某种薄膜的声响，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几不可闻。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高举的巨锤定格在半空。

狞笑的栾氏力士脸上肌肉僵硬。

熔炉的火焰停止了跳跃。

甚至连飞溅的血珠都悬停在空中。

紧接着——

“咔哒…喀啦啦啦…”

一阵细微却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无数细小精密齿轮和簧片在瞬间崩解断裂的机械运转声，从主鼎鼎耳的深处清晰地传导出来！这声音冰冷、无情、带着数学造物独有的、精密到令人绝望的必然性！

“嗡——！”

主鼎的整个鼎身，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发出低沉而痛苦的金属嗡鸣！鼎身剧烈地震颤起来，连带整个高台的地面都在微微抖动！

“怎么回事？！”栾黡脸上的狞笑瞬间冻结，化为惊骇！

下一秒，惊变陡生！

只见那主鼎右侧鼎耳的根部，繁复的云雷纹缝隙中，骤然渗出大股大股粘稠的、散发着刺鼻酸腥气味的暗绿色液体！那液体如同拥有生命，又似极度沉重的血泪，甫一渗出，便沿着鼎耳冰冷的青铜表面，遵循着重力的牵引，更遵循着鼎身条文内在的数理逻辑链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向下蔓延、流淌！

“嗤——嗤嗤嗤——！”

刺耳的腐蚀声如同万蛇嘶鸣，骤然响起！暗绿色的酸液所过之处，鼎身上那些用青铜精心铸就的、代表着律法核心概念、关键条文节点、公理定义的几何化文字与符号，如同遭遇了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冒出滚滚浓烈的白烟！坚固的青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软化、崩解！字迹的边缘变得模糊、扭曲、塌陷，最终彻底消失，只留下一条条丑陋、深邃、如同被烧灼撕裂的沟壑！沟壑之中，被腐蚀的青铜与酸液剧烈反应，生成大量暗红近黑的锈蚀物，如同凝固的、粘稠的血浆，顺着沟壑的轨迹不断流淌、滴落！

那不是简单的毁坏！那是“法理”被活生生地“肢解”和“湮灭”！条文与条文之间的逻辑联系被酸液精准地沿着预设的数理路径切断、腐蚀！整个刑鼎所构建的法律体系，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崩离析！一股混合着强烈酸腐和金属锈蚀的、令人窒息作呕的诡异气味，迅速弥漫开来！

“不！！”栾黡发出野兽般的绝望嘶吼，他本能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却无力阻止！

更令人魂飞魄散的一幕发生了！

那粘稠的暗绿色酸液与暗红色的锈蚀物，在腐蚀主鼎正面《贼律》核心区域——“谋逆大罪，诛灭三族”条文的同时，其流淌的路径，竟鬼使神差般激活了鼎身深处预先埋设的、由不同金属化合物构成的“隐文”！

炽热的酸液如同最精准的蚀刻笔，高温与腐蚀的双重作用下，被腐蚀区域的青铜底色迅速剥落、变色！就在那一片狼藉、条文崩解的核心位置，一行巨大、狰狞、仿佛用滚烫鲜血和诅咒熔铸而成的暗红色文字，如同从地狱深渊中浮现，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目击者的视网膜上：

“法消则国裂——三晋分之！”

九个暗红如血的大字，如同九道泣血的雷霆，狠狠劈在混乱的广场之上！那正是厉公临终前，用尽最后力气对周鸣嘶吼出的预言！此刻，竟以如此诡异、如此骇人的方式，借由刑鼎的自毁，借由数学的冰冷意志，昭告于天下！

“三晋分之…”新君姬周稚嫩的脸庞上血色尽褪，喃喃重复，小小的身体在衮服中瑟瑟发抖。

“天罚！天罚啊！”奔逃的国人中爆发出惊恐的哭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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