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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王秦者人心（第2页）
他看看张良，又看看怒目圆睁的樊哙，再看看自己手中冰冷的金樽，最终，一股巨大的沮丧和不甘涌上心头，猛地将金樽掼在地上！
“走！都走！”他烦躁地挥手，像是驱赶恼人的蚊蝇，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目光几乎粘在那些珍宝和美人身上，最终还是狠狠心，大步流星地朝宫外走去，背影带着一种壮士断腕般的决绝和……浓浓的肉痛。樊哙如释重负，张良则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霸上军营，十一月的寒风凛冽。辕门外，黑压压聚集了闻讯而来的关中各县父老、豪杰。他们脸上交织着对新征服者的忐忑和对未来的茫然。
刘邦一身布衣，未着甲胄，登上临时搭建的木台。寒风卷起他鬓角的乱发，他环视台下那一张张饱经沧桑、刻着秦法严苛印记的脸孔，深吸一口气，洪亮的声音在寒风中传开：
“父老们！你们受秦朝严刑峻法之苦，太久太深了！”这一句开场，直击心扉，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共鸣和叹息。
“当初，怀王与天下诸侯有约在先：‘先入定关中者王之！’”刘邦的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刘邦，奉怀王之命，率义师，破武关，克峣关，诛暴秦，今日，依约入主关中！这秦王之位，我当仁不让！”宣布主权，刘邦斩钉截铁。
“今日，我与诸位父老，约法三章！”他竖起三根手指，声震四野：
“其一，杀人者，死！”
“其二，伤人及盗窃者，依律抵罪！”
“其三，其余一切秦朝苛法酷刑——尽数废除！”
“各级官吏，各安其位！百姓士民，各务本业！我刘邦率军入关，是为父老除害，非为劫掠侵暴而来！大军暂驻霸上，只为等候各路诸侯军至，共商善后，同定新章！”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直白的承诺和最切身的保障。废除苛法，约法三章，吏民如旧！这简简单单的几条，如同久旱甘霖，瞬间滋润了台下无数颗干涸恐惧的心。
人群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巨大的、难以抑制的欢呼！许多人激动得热泪盈眶，相互搀扶着，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刘邦旋即派出官吏，协同归顺的秦吏，飞驰各县、各乡、各亭，宣告这“约法三章”的新政。
秦地沸腾了！接下来的日子，霸上军营外，道路为之堵塞。关中百姓扶老携幼，箪食壶浆，驱赶着牛羊，担着新酿的酒浆，争相前来犒劳沛公的军队。
面对堆积如山的犒劳之物，刘邦站在辕门，再次展现了惊人的政治智慧。他连连拱手，大声推辞：“多谢父老乡亲厚爱！我军中粮秣充足，仓廪里的粟米堆积如山！实在不忍再耗费百姓的心血物力！诸位心意，刘邦心领了！都请带回吧！”
百姓们更是感动得无以复加。“沛公真是仁义之主啊！”“如此体恤我等，真乃吾辈之福！”“只盼沛公早日正式就任秦王！”唯恐刘邦不肯当这个秦王的呼声，在关中大地此起彼伏。民心，这块最坚硬也最易碎的基石，已被刘邦稳稳地攥在了手中。
函谷关外，楚军营盘如连绵群山，气势迫人。中军大帐内，炭火熊熊，却驱不散项羽眉宇间的阴鸷与帐中弥漫的寒意。他刚听完斥候关于刘邦“约法三章”和“不受犒劳”的详细禀报。
“约法三章？不受犒劳？”项羽浓眉紧锁，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
他猛地将手中盛酒的铜爵砸在案上，猩红的酒液溅了一地，如同泼洒的鲜血。“虚伪！做作！”
他低吼着，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怒火，“我项籍破釜沉舟，浴血巨鹿，降章邯二十万大军！他刘邦，一个靠着嘴皮子和运气溜进关中的无赖，倒成了收买人心的圣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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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下诸将噤若寒蝉。季布、钟离昧等面面相觑，虽觉沛公此举确实高明，却不敢在霸王盛怒时置喙。
唯有坐在侧后方的虞瑶，正低头整理着她那乌木药箱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她鬓角那缕在会稽山地宫为救项羽而生的刺目白发，在炭火映照下，流转过一丝幽冷的光泽。她抬起眼帘，望向暴怒如雄狮的项羽，清澈的眸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忧虑。
“约法三章”…“沛公”…这些词句传入耳中，竟让她心头那根隐秘的弦又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一丝极其模糊、仿佛来自遥远梦境的熟悉感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便是熟悉的、隐隐的抽痛。
她立刻强迫自己停止去想，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药箱里那些冰冷的器具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其中一件，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安定。
一种超越眼前争霸的、模糊而宏大的不安，如同冰凉的蛇，悄然缠绕上心头。
霸王之勇，可拔山扛鼎，裂土封疆。然天下之重，岂独在力耶？沛公入咸阳，不取珍宝，不近美人，唯取人心，唯约三章。
当项羽在函谷关外为刘邦的“虚伪”而暴怒拍案时，刘邦已在霸上军营，借着跳动的烛火，抚摸着萧何呈上的、记载着关中乃至天下户口、山川、仓廪的厚重图册，眼中闪烁着洞悉未来的精光。
他粗糙的手指划过竹简上代表山川河流的墨线，嘴角终于露出了进入关中以来，最为深沉也最为真实的笑容。
“萧何啊，”他喟叹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与野心，“这些，才是真正的传国玉玺。”
烛火噼啪，将他庞大的身影投在帐壁上，仿佛一头蛰伏的巨龙，已将它的利爪，深深嵌入这片帝王之基的膏腴沃土之中。
王秦者，非力也，心也。而人心向背的棋局，才刚刚落下了第一枚关键之子。
此时，刘邦不在是那个嬉皮笑脸的无赖，而更像是运筹帷幄，雄才大略的一方霸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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