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重新上路。车子驶出喧嚣的小镇,再次投入群山的怀抱。
江星哲坐在副驾驶,目光偶尔会落在自己左手腕的银镯上。冰凉的触感早已被体温焐热,沉甸甸的分量提醒着它的存在。他看向开车的陆景年,看到他耳畔那点熟悉的金属光泽,再看看自己腕上的这一点。
一个在耳畔,标记着不羁与过往;一个在腕间,象征着陪伴与当下。
它们以不同的形式,存在于彼此身上,沉默地诉说着一段共同走过的、仍在继续的路。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边境线在身后渐渐模糊。
而某种无需言明的联结,却在这漫长的旅途中,变得愈发清晰和坚固。
爆胎、烟尘与掌心温度
离开边境小镇“东风”,道路并未变得平坦,反而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文明的耐心,彻底显露出它原始而粗犷的本貌。路面不再有零星的柏油补丁,完全是砂石和泥土碾压而成,被往来的货车和恶劣天气撕扯出深深浅浅的车辙与坑洼。车轮碾过,卷起漫天黄色的尘烟,经久不散。
陆景年开得更加谨慎,眉头微蹙,全神贯注地判断着路况,躲避着那些足以让底盘发出惨叫的深坑。耳骨上的银钉在剧烈的颠簸中微微颤动,像风中残烛,却固执地不肯熄灭。江星哲则一手紧抓扶手,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护住腕上的银镯,以免它在晃动中磕碰。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在穿过一段尤为崎岖的河滩路段时,左后轮猛地一沉,紧接着传来一声沉闷的爆响,随即是车身不受控制地向一侧倾斜——胎爆了。
陆景年低骂了一句,稳稳地把住方向盘,减缓车速,将车艰难地停靠在一片相对平坦的河滩边缘。尘土如同黄色的帷幕,缓缓沉降,将越野车笼罩其中。
两人下车,看着那只彻底瘪掉、边缘甚至有些撕裂的轮胎,一时无言。四周是干涸的河床、裸露的巨石和远处寸草不生的、呈现出铁锈红色的山峦。风声呼啸,带着沙砾打在车身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手机信号都再次变成了无服务的符号。
“妈的,运气真‘好’。”陆景年抹了把脸上的汗和灰尘,走到车后,打开了后备箱。备用轮胎和工具都在。他蹲下身,开始动手卸行李,准备取出备胎。当他用力时,脖颈和手臂的肌肉线条绷紧,汗珠顺着皮肤滚落,滑过颈侧,消失在衣领里,那枚黑色的耳环紧紧贴着他因用力而微微发红的皮肤。
江星哲没有干站着,他走过来,沉默地帮忙搬开沉重的行李,露出下面的备胎和工具箱。高原的日头毒辣,即便是在车厢的阴影里,空气也灼热得让人呼吸发紧。
陆景年拿起千斤顶和扳手,动作熟练地开始操作。他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拧松螺丝时,因为轮胎抱死,他需要用脚猛踹扳手,借助全身的重量才能松动它们。每一次发力,他都咬紧牙关,额角青筋隐现,耳骨上的银钉随着他用力的动作,在强烈的日光下划出短促而耀眼的光弧。
江星哲帮不上太多的忙,只能在他需要时递个工具,或者在他顶起车身时,帮忙扶一下摇晃的车架。他看着陆景年跪在粗糙的砂石地上,满手油污,汗水浸湿了后背,灰尘沾染了他的脸颊和头发。那个在画室里优雅执笔、在星空下沉静抽烟的男人,此刻像个最普通的、在与生活搏斗的旅人,带着一种野性的、不屈不挠的生命力。
拧下最后一颗螺丝,卸下爆胎,换上备胎,再一颗颗将螺丝拧紧……整个过程耗时不少。当陆景年最后用力将螺丝全部紧固到位,放下千斤顶,整个人几乎虚脱地靠坐在车轮旁时,他身上的t恤已经湿透,紧紧贴在身上,脸上更是混合着汗水、油污和尘土,显得有些狼狈。
他喘着粗气,从工装裤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支有些变形的烟,叼在嘴上,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吸入肺腑,他闭上眼,仰头靠在滚烫的车身上,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那枚银色的耳骨钉在他仰头的动作下,完全暴露在炽烈的阳光下,像一粒被汗水洗净的盐晶。
江星哲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
陆景年睁开眼,接过水,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水流顺着他下颌线流淌下来,混着汗水和灰尘,在锁骨处汇成一道泥痕。他用手背擦了擦嘴,看向江星哲,因为疲惫,眼神显得有些涣散,却扯出一个带着烟味的、疲惫的笑:
“技术还行吧,大学霸?”
江星哲看着他被汗水浸透、沾满尘灰却依旧难掩英俊轮廓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点劫后余生般的、带着点痞气的得意,心里忽然变得很软。他点了点头,诚实地回答:“很行。”
陆景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又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头摁灭在旁边的石头上。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酸痛的腰背,看向江星哲一直垂在身侧的左手——那只戴着银镯的手,因为刚才的帮忙,也蹭上了一些油污和灰尘。
他朝江星哲伸出手,掌心向上,同样布满油污和汗水。
江星哲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左手放到了他的掌心上。
陆景年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从旁边拿起那瓶还剩少许的矿泉水,拧开,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倒水冲洗他手腕和手背上的污渍。他的动作算不上特别温柔,甚至有些笨拙,但异常专注和仔细,仿佛在清理一件珍贵的艺术品。冰凉的水流冲过皮肤,带走污浊,露出底下白皙的肤色和那只暗沉的银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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