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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王敬塘初现麻荒地（第2页）
为了开好这场大会，工作组早早就精心确定了6位诉苦人。起初，三位社员依次走上前，讲述着解放前遭受地主富农剥削压迫的苦难过往。他们声音低沉而压抑，像是从记忆深处挖出的陈年老事，台下社员们反应平淡，眼神里满是麻木与疲惫，仿佛这些苦难早已在岁月的磨砺中变得稀松平常，难以再激起内心的波澜。
就在气氛陷入沉闷之时，牛凤青大步跨上讲台，他双眼通红，像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声音中饱含着积压已久的怨愤：“解放前，我们贫下中农活得连牛马都不如！身上没有一件能御寒的衣裳，家里找不出半粒充饥的粮食，整日在苦海里挣扎！如今，托毛主席的福，咱们翻身做了主人，你们这些人才能当上村干部，我哥哥牛凤治也在其中。可你们倒好，竟然和阶级敌人同流合污，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把你们的心都给迷惑了，过去吃的苦都忘了，咱们穷人的根也不要了……”说着说着，他的思绪仿佛回到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声音渐渐哽咽，泪水夺眶而出：”我大姐被狠心卖掉，二姐小小年纪就当了童养媳，眼睛还被那恶毒的婆婆给治瞎了……”他一边哭喊，一边振臂高呼：”打倒资本主义！毛主席万岁！”激昂的口号声在空旷的校园里回荡。
台下却响起窃窃私语。有人撇着嘴小声嘀咕：“哼，他还有脸说别人，也不照照镜子！他当初级社饲养员的时候，不也偷过社里喂牲口的黑豆吗？”马仲海更是满脸讥讽，扯着嗓子喊：“可不是嘛，他们家啊，简直就是偷黑豆的专业户！解放前，他爹给韩存治养马，就偷人家黑豆，被发现后丢了饭碗，这才跑去史明堂家当长工！”这些刺耳的议论声，如同一把把尖锐的小刀，划破台上牛凤青营造的悲愤氛围。
牛凤青的话还没说完，一个身影从人群中缓缓走出。那个面色白净、眉眼清秀的女人，正是牛存金的老婆李云凤。她步伐从容，不紧不慢地走到牛凤青跟前，轻轻一抬手，打断了他的哭诉：“你这也能叫苦？不就是给你大姐找个婆家嘛，你二姐去当童养媳吗？她眼睛瞎了，那是生病没办法，哪家婆婆会盼着儿媳妇遭这种罪？你快下去吧，还是听我给大伙说说什么才是真的苦。”
坐在台上的王敬塘，原本皱着眉头，正为现场沉闷的气氛发愁，一听李云凤这话，眼睛顿时亮起来，连忙挥挥手：“好，李云凤，你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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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凤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愈发深沉，仿佛又回到那段黑暗的岁月，开始娓娓道来：“1961年，那是怎样的一个年头啊！我家里6口人，活活饿死3个，公公、婆婆，还有我那可怜的丈夫。丈夫饿死在大食堂，公公婆婆得了浮肿病，瘫在床上，连下地走路的力气都没有。马书记却说，不干活就别想吃饭，就这么眼睁睁地，他们被饥饿夺去了生命……”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和儿子、女儿，拖着浮肿的双腿，拼了命地干活，可一天下来，就只能换来两个掺着糠皮的饽饽，还有一碗能照出人影的稀汤。记得那是12月26日的晚上，我们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我满脑子就一个念头，去大队食堂偷几个饽饽，让孩子们尝点粮食的味道。我女儿当时16岁了，因为吃不饱饭，月经停了一年多，胸脯平平的，看着像个没发育的男孩……”
“我偷偷跑到食堂，从窗户往里瞧，只见马书记和几个干部正围坐在一起，吃着玉米面做的饽饽，那香味直往我鼻子里钻，我馋得挪不开脚。趁炊事员离开伙房去上菜的空当，我悄悄溜进去，从锅里抓了几个饽饽，转身就往外跑。可刚到门口，就撞见马书记出来解手。我一紧张，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谁？’马书记厉声喝问。”
“‘是我，李云凤……’我吓得声音都在打颤。”
“马书记大步走到我跟前，眼神里满是凶狠：‘你来干什么？’”
“‘我……我饿，想讨点吃的……’我结结巴巴说。”
“就在这时，炊事员在伙房里大喊：‘谁把饽饽偷了？’”
“马书记冷笑一声：‘是你偷的吧？跟我来！’他拽着我，把我拉进炊事员住的屋子，‘砰’的一声关上门，‘饽饽藏在棉袄里是吧？把棉袄脱下来！’”
“我‘噗通’一声跪下，拼命给他磕头：‘马书记，求求你，放了我吧！孩子们一年多没尝过玉米面饽饽的味儿了……’”
“马书记一脸淫邪地笑了：‘想吃饽饽？简单！把你家丫头叫来，陪我睡一晚，明早让她带一堆饽饽回去。’”
“我心如刀绞，哭着哀求：‘我丫头腿脚浮肿，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您行行好，饶了她吧！要是您愿意，我……我陪您……’”
“‘脱了衣服让我看看！’马书记根本不听我的求情。我浑身颤抖着站起来，先掏出饽饽，又解开破旧棉袄，敞开胸膛。马书记上下打量一番，一脸嫌弃：‘你的奶子呢？’”
“‘吃不饱饭，早瘪了……我丫头跟我一样……’我哽咽着回答。他又恶狠狠地让我脱下裤子，我只能照做。他看我瘦得不成人样，知道我女儿肯定也好不到哪去，狠狠踢了我一脚，破口大骂：‘滚！谁稀罕你这臭婆娘！’”
“我连滚带爬跑出院子，又撞上民兵连长马存富。他一听我偷了玉米面饼子，不由分说，拳脚就往我身上招呼，把我打得昏死过去。等我迷迷糊糊醒来，才发现他往我身上浇了冷水。我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回到家，女儿见我满脸青紫、衣衫不整的样子，一下子扑过来：‘妈，你挨打了！’她掀开我的衣服，看着我浑身的伤，又心疼又埋怨，‘我不让你去，你偏不听，现在可好，东西没拿到，还遭了这么大的罪……’我这才想起，怀里的饽饽早没了，抱着女儿，我们娘俩抱头痛哭……”
台下的社员们，有的义愤填膺，握紧拳头；有的偷偷抹着眼泪，沉浸在李云凤悲惨的遭遇中。王敬塘坐在台上，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他觉得这下可算抓住马友才的把柄了，一场针对马友才的“斗争”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可谁也没想到，忆苦思甜大会结束后，马友才坚决否认有过这样的事。李云凤找遍整个村子，也没能找出一个证人。这件事陷入死胡同，真相变得扑朔迷离，难以查证落实。
正当王敬塘为找不到马友才和马保真的把柄而愁眉不展时，办公桌上一个密封的信封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封揭发马保真的信件。他全神贯注地读着：“1960年，马保真是党支部书记，他重用富农分子韩生敏和地主子弟马谦，让他们帮忙管账，借此掌控大队财权。在生产上，这两人还为马保真出谋划策，制定种植计划，实则是合伙贪污盗窃……”
原来，1960年初，马友才因为没能完成公粮上交任务，和公社书记高大智大吵一架，被撤了职，马保真才当上书记。马保真重用马谦、韩生敏，是因为他们有文化、懂管理，能帮着出主意。可到了下半年，马保真也遇到同样的难题，完不成公粮任务，一气之下辞了职。高大智没办法，又把马友才请回来。
王敬塘如获至宝，立刻把这当成整肃马保真的有力武器。他一声令下，民兵们就把韩生敏和马谦关押起来。在阴暗潮湿的屋子里，他们遭受着肉体的折磨和精神的摧残，工作组逼着他们承认和马保真合谋贪污、搞修正主义。可韩生敏和马谦咬紧牙关，坚称自己只是在正常工作，坚决不承认莫须有的罪名。
日复一日的折磨，让韩生敏再也无法忍受。一个漆黑夜晚，趁着看管的人熟睡，他偷偷跑回家，找出一把剃头刀，绝望地抹了脖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王敬塘一看出了人命，也慌了神，没了继续追查的心思，只好把马谦放了。这场四清运动，最终确定马友才、马保真、牛凤治和马增等五十八名村干部退赔，要退粮食一万多斤，钱款3500多元。可实际上，风头一过，这些退赔的事就无人问津了，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后来，中央公布《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目前提出的一些问题》23条，实际上是对之前在“四清”与“四不清”问题处理上的错误进行了纠正。这场轰轰烈烈的四清运动，最终没对马友才和马保真进行任何组织处理，可它在麻荒地留下的伤痛与裂痕，却久久难以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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