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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最后一班岗（第1页）

第一节：熟悉的回响

深空探索学院，最大的环形阶梯教室。晨曦透过巨大的穹顶玻璃，在历经无数讨论与思辨、见证过一代代学子来来去去的阶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今天，这里的气氛与往常有些不同。没有低年级学生好奇的张望，没有毕业班学子答辩前的紧张，坐在这里的，是学院各个院系的资深教授、骨干研究员、各部门负责人，以及被特别邀请的、代表着学院未来的一些最优秀的青年学者。他们静静地等待着，目光都投向那个空置的讲台。

伊芙琳·陈没有使用轮椅，也没有全息投影。她坚持自己走进了教室，步伐缓慢却异常平稳。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腰背不再挺直，银白的发丝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上是时光雕刻出的深深皱纹，但那双眼睛，依旧如同历经风霜的宝石，沉淀着智慧的光芒，锐利而平静。

她走到讲台前，没有立刻开口，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这里，曾是她汲取知识的地方，也曾是她传授经验的殿堂，更是她无数次参与决定文明走向的战略研讨的起点。空气中仿佛还回荡着江华院长当年那平静却振聋发聩的声音，回荡着无数个日夜激烈的辩论声，回荡着年轻学子们充满渴望的提问声。

她没有携带任何电子设备，没有准备演讲稿。这最后一课，她选择用最直接的方式，与她奉献了一生的事业和未来的继承者们，进行一场心灵的对话。

“很多年前，我坐在这里，和你们一样，聆听。”她的声音响起，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清晰得足以传到教室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带着某种定格的魔力，“那时，江华院长告诉我们，知识赋予力量，但唯有责任与敬畏，才能指引力量的方向。”她微微停顿，仿佛在品味这句话跨越时空的重量。

“今天，站在这里，我想我或许有资格，以一个走完了几乎整个职业生涯的老兵的身份，对这句话，做一些……个人的注解。”她的语气平和，如同在叙述一件寻常往事，但内容却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第二节：抉择的重量

她没有讲述波澜壮阔的星际探险，也没有炫耀那些足以载入史册的科学发现。她选择将焦点，对准了那些身处高位、手握重权、必须在信息迷雾中为文明命运做出抉择的瞬间。那些隐藏在光鲜成就背后的、不为人知的艰难与沉重。

“我们常常赞美勇气，”伊芙琳的目光变得深邃，“但真正的勇气，往往穿着平凡甚至痛苦的外衣。它是在数据支离破碎、所有模型都指向不确定时，依然要按下那个‘执行’按钮的担当。是在周围所有人都被恐惧吞噬或陷入盲目乐观时，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并指出那条可能不被理解、却不得不走的道路的孤独。”

她提到了“肃正者”危机最黑暗的时刻，关于是否批准oIZ基地执行那次近乎自杀的“回声”实验的决策。

“那时，我面前摆着厚厚的风险评估报告，每一页都写满了‘可能引发不可控后果’、‘存在理论湮灭风险’。”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台下细心的人能察觉到那极其细微的颤抖，“我的脑海里，不是星图，不是战略，而是马尔科姆·莱特队长可能再也无法兑现给女儿的承诺，是阿里·哈桑那双年轻的眼睛里必须承受的、超越年龄的创伤。我知道，派他们去，他们很可能回不来。”

她停顿了更长的时间，教室落针可闻。

“但我更知道，如果我们因为恐惧而什么都不做，那么失去的，将不仅仅是他们，而是我们整个文明继续存在的可能性。这种权衡……是领导者必须品尝的苦酒，是权力背后无法摆脱的诅咒。你必须在个体的悲剧与集体的存续之间，做出选择。而这种选择，没有胜利者，只有……相对不那么坏的结果。”

她又谈到了《星海公约》制定过程中，那些无数个不眠的夜晚，如何在“开拓”、“守护”、“自治”三方激烈争吵中，寻找那微乎其微的共识空间。

“那不是智慧的较量，更像是……在泥泞中搭建一座脆弱的桥。你必须理解每一方的恐惧与诉求，有时甚至要违背自己的一部分信念，去接受一个不完美、但至少能让文明继续前行的妥协。坚持原则很重要，但知道何时、为何以及如何妥协，是另一种更复杂的……智慧，或者说，责任。”

第三节：边界的警示

接着，她的话题转向了知识的边界，以及伴随力量而来的警示。

“我们从‘织网者’那里获得了窥视更高维度的窗口，从‘观测者零’那里偷学到了触及宇宙底层规则的‘语法’。”伊芙琳的语气带着一丝审慎的敬畏，“但我们掌握得越多，就越应该警惕。我们的科学范式，我们的伦理框架，甚至我们的思维方式，在真正的宇宙尺度面前，可能都只是井底之蛙的臆测。”

她提到了“进化血清”的伦理困境，提到了“逻辑武器”那不可控的风险。

“力量本身从无善恶，但驾驭力量的心智，决定了它的方向。当我们开始玩弄生命本质，开始撬动规则杠杆时，我们必须问自己：我们准备好了吗？我们是否有足够的智慧，确保这股力量不会反过来吞噬我们？我们是否有足够的道德罗盘，确保它不会将我们引向‘铸造者’那条冰冷、绝对秩序的歧路？”

她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些从事前沿研究的学者们。

“未来的突破，可能需要你们去拥抱那些我们现在看来‘不科学’甚至‘危险’的可能性。要敢于质疑，包括质疑我们这一代人建立的认知边界。但永远不要忘记，好奇心之上，应有敬畏之心；探索欲望之旁，需有守护之责。”

第四节：火炬的传递

最后，她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目光如同温暖的灯塔，拂过台下那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潜力的面孔。

“使命，从来不是某个时代、某个群体的专利。”她缓缓说道，每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它是一条流淌不息的河。从延安窑洞的灯火，流经冰城药铺的炉火，汇入林海雪原的篝火，再奔涌向星舰引擎的蓝色尾焰……现在，这条河，流到了你们的脚下。”

她微微前倾身体，仿佛要将自己的全部信念，灌注到下一代的灵魂之中。

“我们这一代人，完成了我们的历史任务——为文明在黑暗中开辟了一小片立足之地，留下了一些简陋但坚固的路标，也留下了惨痛的教训和未竟的蓝图。”

“现在，轮到你们了。”

“不要活在我们的阴影下，被过去的荣光或伤痛所束缚。也不要轻视我们走过的弯路，那是以巨大代价换来的经验。”

“站在我们的肩膀上，你们理应看得更远，想得更深，做得更好。”

“去继续那场与宇宙的无声对话，去尝试连接那些星空中的悲鸣与希望，去守护好我们这颗脆弱而珍贵的蓝色摇篮，也去大胆描绘属于你们自己的、更加壮丽的星图。”

“记住，文明的未来，不在于我们留下了多少宏伟的建筑或强大的武器，而在于我们是否能够将这份守护的意志、探索的勇气和求知的渴望，如同基因一般，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

话音落下，教室里陷入了长时间的、绝对的寂静。然后，如同积蓄已久的力量爆发，雷鸣般的掌声轰然响起，持久不衰，充满了无限的敬意与接过历史接力棒的郑重。

伊芙琳·陈站在讲台上，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平和、充满期许与释然的笑容。她完成了作为“灯塔”的最后一班岗。

火炬，已然传递。

光，将在新的手中，

继续照亮……

永恒征程的下一段航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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