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子孚的生母自诞下他后,身子愈发羸弱,性情也变得有些孤僻,不爱见人。他自幼少得母亲照拂,最依赖的便是凌曦与常瑾琛,连仆妇们都笑,说五公子的魂怕都拴在常家。
一年元夕将近,凌子孚的母亲病势稍缓,精神也好转了些,遂应了他再三歪缠,带他与常瑾琛出城踏青。
那场雨来得快,像是天也要塌下来似的。正值回程,前路忽然崩陷,凌子孚的母亲在混乱中受了重伤,抬回时已气息奄奄,没挺过当夜。而他被埋在断木瓦砾之间,是常瑾琛冒雨翻找,才保下他一命。
此事未久,其父纳了续弦,就是如今凌子珩的生母。他因此愈发缠着凌曦母子,一月总有几日要宿在常家。
常遇谋反后,他再次失了亲近之人。凌殊心疼他,或许将另一份情感一应弥补在他身上,自幼对他格外照拂,几近偏爱。
此刻,被祖父一评价,凌子孚愣住了,良久缓缓出声:“您都知道……”
“你一日三番往黍稷楼走,你叔伯几个,嘴也要给你撬软了。”
凌殊扫他一眼,鼻腔里哼出个无奈的笑。
“我是老了,却还没糊涂——那个年轻人与你年纪相仿,且从外地来,他是什么身份,我多少能猜到一些。”
“祖父,我……”
凌殊摆手制止他,道:“你要念旧情,我不管。只是你可曾想过,十几二十年前的案子,人已经走了,骨头都化灰了,能翻出什么来?”
“这话,孙儿也是一样跟阿琛说的。他乐意查,且一定要查清楚……孙儿实在无计可施。”
凌殊并不疑他的话,接着问:“那等他查清楚了,想做什么?”
凌子孚说:“自然是报仇、翻案。”
“之后呢?”他一双不显喜怒的眸子望着他,足令人心头一紧。
凌子孚将搭在膝上的袍摆握得有些皱了。
“他报了仇,然后呢?”凌殊偏头目视屋内挂墙的旧冠,“当年,琛儿还不到八岁,能活出来,已是侥幸。他一个人无亲无友,在外面熬了十九载,如此光景……你认为,他是靠的什么?”
凌子孚的手渐渐僵硬在了他的追问中,许久才答道:“不会的。他还有小姑姑,还有小姰……他们若愿来廑阳,难道祖父……”顿了顿,“难道咱们凌家还会不认他们吗?”
话落,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凌殊站立起身,慢慢踱到屏后望着一幅画像,墨色已显陈旧了,画中人的神采依旧明艳。
凌殊的声音从远处送过来,沉稳,坚定,带一丝喑哑。
“凌曦是我的女儿,她如有一日想归,凌氏的门户,毫厘不闭。至于琛儿与小姰……他们如果愿意改姓凌,我凌家养得起多两个闲人。”
这是要他们放弃旧往,放弃常氏的一切,包括那桩谋逆案。
“阿琛不会答应的。”
凌殊不言。
凌子孚突然明白了,那对温玉般的瞳眸变得淡淡的。他走到凌殊背后,问他:“祖父今唤孙儿来,是欲告诫孙儿,自此莫再与阿琛来往了么?”
事若无成之兆,早止为智,这个道理,他不知跟他讲过多少回。凌殊转身,重新看着他,目中明显有失望之色,叹了口气。
他双眸倏地刺痛,实不该再说什么了,却没能忍住,低声:“那小……栖兰院的那位姑娘,祖父会见她吗?”
似乎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凌殊两道粗眉略提:“昨日不是已见过了么?”
魏元瞻租赁的宅子坐落于重元巷,门户屋檐之间,葱油麦香四溢,锅里的油爆声和小贩吆喝的声音一阵一阵传来。
长淮看完魏元瞻的背,说:“还能再养会儿。爷,咱们几时回去?”
魏元瞻拢衣,把一旁的瓷碗端过来,仰头饮尽:“快了。”
长淮接道:“咱们此番动身,可要去镖行请几位好手?毕竟您还带着伤,不兴再使刀剑了。”
“换一条路,不用镖师。”魏元瞻望着桌上穿绳作坠的指环,浓黑的睫羽动了动,“昨夜让你查的巷子,如何?”
“那巷子原有八户,如今唯两家尚居,其余皆是空宅。爷说的西首第四家,我进去探了,没有人踪。”
兰晔正在那头收拾行囊,蓦地啊一声,嗓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近。
“我想起来了!爷上回提过的张奉霖,不正是当年和卢庆臻那孙子一伙儿的吗?去岁卢庆臻拦了咱侯府的信,还是宋公子给拿回来的。”
此事虽已过去,卢庆臻现下见到他们尚且躲着走,魏元瞻闻其名,仍觉厌恶。
他眉头微皱,瞥了左边一眼,兰晔从槅扇后跨过来,撞上他的视线。
脚步一瞬间放缓了,打着笑脸轻问:“爷今儿去见四姑娘吗?可要咱们跟?”
“找她做什么?”魏元瞻站起来舒展了下筋骨,走到龙首架前,将外袍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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