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姚才起身,胳膊上拽来一道力,把她掣回座上:“吃。”
丛丛长春花植在旧巷,过了几户宅门,知柔回头看一眼,悄然翻进一处院落。
周灵并同侪们正张罗炊食,碧烟环绕,刀声促急。
听院中似有几分响动,她顺着门扉望去,看见了知柔,忙迎向她道:“姑娘怎么来了,是有吩咐?”
“周姨,从前的事,你们可否再与我仔细讲讲?”
返京途中,她们已为她详陈许多,尤其关于凌曦。周灵抬额道:“姑娘想听什么?”
余人放下手里的活,擦手聚集过来,引她坐,奉上一杯新茶。
“‘宋阆’这个名字,我阿娘可提起过?”知柔问道。
周灵等人蹙眉思索,摇了摇头。
“那常遇军中的少策士呢?”
此言一出,周围的目光皆露惊怔,觑她一刹,又低下眉眼。
长者名讳,不可妄呼。知柔称她们尚带尊意,怎到了将军这儿,连一声“父亲”都不能得。
如有实质的视线沾到身上,知柔不禁捏了把袖角。
周灵迅速开口:“将军帐下确有一人姓宋,不过年头久了,我们也不知他现在何处。”
没来由的窘迫得到缓解,知柔悄卸手劲,转头问:“他生得什么样貌?”
“我记得……此人身长逾七尺,十分羸弱,面上留寸许短须,高鼻细目。”
“他夜间难以视物,是一双昏瞳。”另一人添声。
二十多年过去,一个人的皮相总会有些改变。知柔无法将宋阆的面目与她们描述的连在一起,俊秀的眉毛微折。
“就无人知晓他姓氏以外,究竟是何名吗?”
“他当年由韩大人引荐,说是出身微末,自拟了一个名字,叫什么……真是不记得了。”
周灵坐下来,“姑娘打听此人,可是哪里不对?”
知柔说:“我怀疑如今的武选司郎中宋阆,与这位少策士乃同一人。”
可她没有实据。
她喉咙下意识地吞咽了下,手指微拧,声音有些不大自然。
“我……父亲,当年待他如何?他们可有私怨,或者说,父亲可与任何人结仇?”
谈起常将军,周灵等人的眸光黯了一分,语气中似有伤怀和不甘。
“将军素来用人不疑。少策士文墨有思,善出奇策,颇为将军看重。听闻朔德五年年初,与北方交兵前夕,临州大水,将军率众渡河之时,还曾救过他一命。”
“……若说私怨,将军那样的人,除了在战场上,还有谁会跟他结仇呢。”
“我记得少策士跟将军的年头不短,起初心气太盛,带累过袍泽,被将军罚过一回,吃了二十军杖。可慈不掌兵,将军治军虽严,军士们皆推诚而服。若因此对将军怀恨,岂不荒谬……”
她们一字一句说着,知柔坐在其中,仿佛跟屋内的木制家具浑为一体,散着沉闷的气息。
常遇于冯家也有再造之恩。
作为报答,冯家给了苏都“冯二公子”的身份。
是否承此恩情者,一定会报偿?
知柔垂下眼睑,克化了一阵,续问:“周姨,阿娘曾令你们搜集证据,有查到什么吗?”
朔德七年十月,常遇被举通敌,私养戎伍。
时年他已还京,而所呈与北璃通谋的素笺,乃前岁塞川之役后一月所书。年隔一载,追证起来并不容易,然止二月,他便被判了谋逆之罪。
“……前后不过两月,如此大案,是谁不愿细查?将军若真怀叛心,何至于不隐字迹,授人以柄?”
周灵的嗓音掷在地上,惋惋切切,指骨不自觉地攥出了响声。
知柔脑子里只得到两个字——皇帝。
关于常遇的传闻,她已听了许多,并非每一句都信。直到此刻,直指要害的一席话,她顿然对这个遥不可及的人有了情绪。
逐渐平息下来后,周灵将她们所知一应托出。
旧日常遇家书曾遗过两封,皆在朔德六年。凌曦命她们由此查起,怎料玉阳一带的驿卒前后尽换,何人曾执将军书信,谁曾截留,无从寻证。
唯一称得上线索的,是云川驿的一名马夫。他曾见云川驿丞接待了一位仿佛京中来的贵客,便是那日之后,驿中人事尽更。
而他口中之人,她们迄今未能查明。
言及此,周灵脸上带了几分愧憎,她身上有了年纪,青筋在拢掌时条条显现:“那马夫所述寥寥,唯形貌数语,难索行迹……我等无能。”
就觉手背上触来一丝温热,她扬眼,闻知柔平声道:“足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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