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令仪在嘴边竖起食指,平静地看着她:“庆阳,若你做君王,可能容忍卧侧之榻有他人酣睡?”
庆阳指尖紧扣住杯子,张了张口,想反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这么多事实摆在眼前,父皇舍弃了她亲生母亲,为了朝政再舍弃一个皇后也没什么稀奇。况且就连她这个亲生女儿受了委屈,不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要是江山稳固,他大概什么都能舍弃。
“本宫还有时间,但是,庆阳,你得快点成长,母后帮不得你多久。”
谢令仪声音平静,卸去凌厉的妆容后,脸上只留下残余的灰白。
庆阳咬着唇,眼眶蓄积泪水,扑到她怀里抽噎,“母后,我不行…”
“傻孩子,又不是生离死别,世家未清,他暂时不敢杀我。”
谢令仪摸着小姑娘的发髻,一时哭笑不得,这毒莫名来势汹汹,段怀临等着用她,绝不敢此时翻脸。
她从没准备将这些事瞒着,庆阳不是普通孩子,既然长在宫中,就要习惯这些,她养不了娇弱的孩子。至少,小姑娘得学会自保。
“慈幼司是第一步,你要握紧民意,有更大的价值,才配同你父皇说公平二字。”
说了一起子话,谢令仪出了身虚汗,脸色越发灰败,声音越来越小,又睡了过去。
庆阳既想陪着她,更有政务在身,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哭着走了。
等青雀送人回来,看到继后披着衣服坐在床榻,正把玩着手中的象牙牌。
“娘娘对公主,有些过于狠心。”
青雀拧干丝帕,铜盆里映出谢令仪的侧脸,正神色郁郁看着指甲,青黑纹理正缓慢退散,露出圆润的肉粉色。
“狠心?”谢令仪睨了她一眼,将象牙牌放在枕下:“不过试她心性,若心智软弱,本宫不在,总要有人走下去。”
青雀抿着嘴不再说话,用棉布蘸了玫瑰汁子在继后手上擦拭,谢令仪虽平日里对他们松懈,这些关键事上却不容人置喙。
那吴跃,本是谢家插在太医署的暗线,今日在庆阳面前走个过场,不外乎试探庆阳的忠心,若小姑娘心性软弱,听信了旁人的话,此后大计,庆阳只能做个傀儡。
眼下虽叫小姑娘伤心一回,却也叫主子稍稍放心,青雀相通此处,顿时松了口气,连带着动作都轻快不少。
她这一反应,皆被谢令仪看在眼里,青雀沉默寡言,却重情义,这些年陪她做过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总像个影子似得跟在身后,极少提出自己的想法,定是对庆阳心中喜爱,才肯破例劝说。
“青雀,女子重情,本是常事,只是庆阳身世特殊,我与他父亲,终有鱼死网破之日,叫她早做抉择也好。”
青雀点头,不再多言,又说起那天她吐血后,梁煜漏夜回府,匆忙掳走几名医师入宫,第二日却依旧奉命讨伐兰陵之事。
“梁煜送的雪莲膏,可经吴跃验过?”
“有的,吴太医说里面都是解毒的圣物,梁指挥使尚可托付。”
谢令仪叹了口气,舀起半勺冷透的药汁,冰裂纹碗沿映出唇角残血:“真心转瞬即逝,不过这片刻是真的罢了。”
她抿了半勺雪莲膏,将药盒推回去,“收起来吧,本宫不能好得这么快,还得叫病重的消息放出去。”
……
咸福宫东暖阁的湘妃帘半卷着,陆绵绵斜倚在青玉簟席上,鸦长的睫毛半垂着出神,八宝缠丝护甲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缠枝香炉。
瑾婕妤捧着越窑秘色瓷盏的手顿了顿,茶汤映出窗外新移栽的西府海棠,许是看出她兴致不高,主动挑起话头:“昨儿尚宫局送来的雨丝锦,姐姐可要分些做春衫?”
陆绵绵扫过她手中绣绷上的锦鲤戏莲,鱼眼处银线暗绣的“安”字在日头下若隐若现,不禁笑道:“我不喜这些料子,你拿去给康安做个荷包剪着玩罢。”
“康安那混小子,哪里用得了这么昂贵的料子,不如妹妹替姐姐缝制个鸳鸯戏水的荷包,好叫姐姐拿着送给君上,已解相思之苦。”
“不过几日未见,本宫看,倒是你想得紧。”陆绵绵抛给她个橘子,目光掠过殿外,柳丝轻拂,海棠盛开,正是春日好景。
她叹了口气,故作轻松道:“如此美景,适宜带着康安放风筝。”
“嘘,姐姐慎言!”
瑾婕妤左右望了望,又提步将门虚掩着,回身悄声道:“中宫病重,如今君上下旨,六宫禁止喧闹,这关键头上,姐姐可别碰这钉子。”
“呵,不过一个广平来的土包子,也就一时得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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