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而传来朝臣们的劝慰声与请辞之语,众人言辞切切,劝诫君王如今各项新政正推行得如火如荼,若此时贸然出兵平定广平之乱,恐让外族窥见北襄内乱,届时于边境寻衅滋事,怕是会动摇国本。
“继后不过一女流之辈,就算闹得再翻天覆地,也不过是些小打小闹。届时君上下一道罪己诏,让天下人皆知旬考案中她受了委屈,定能将谢后哄回上京。只要她回了上京,往后诸事,还不是君上一言定夺?”
“不会的,谢令仪诡计多端,非寻常女子可比。”王祈宁心中暗忖,眸中掠过一丝讽意。谢令仪叛逃前夕,曾问过她,以段怀临的才具资历,勉强做个守城之君尚可,他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仗着身份罢了。可自古成王败寇,这身份既靠祖上荫庇,也需自身去谋取。
她当时回了句“痴心妄想”,可每至夜深人静之时,谢令仪的话总会在她耳边回响,将她心底最隐秘的欲望勾出几分。如今王家全族流放,她若想翻身,已无法依靠旁人,唯有靠自己。
况且——北境传来消息,戎狄听闻北襄推行春恩令,已在暗中打听朝中公主的年龄,她的庆阳,马上就十二岁了。
王祈宁眼中寒芒微闪,帝王那寡恩薄情的性子,又兼胆小怯懦,恐怕只等庆阳生辰一过,便要将她当作筹码换取利益。她已害得家族流放,如今说什么也不能再失去这个孩子了。
目下四州十郡的世家黔首尽知继后出逃上京,谢令仪亲率收服皇城司玄甲卫的消息不胫而走。此刻流言如沸,连京中都传谢后乃祸国妖后,引得朝中武将甘为其效死。
禁中亦有流言纷传,梁贵妃为固地位,于流言听之任之。加之百官主和,竟劝段怀临忍辱含垢,也难怪帝王抽不出空去探望太后。
俄而殿门启,数朝臣神色恹恹而出,显见未说动段怀临。王祈宁紧攥手中托盘,施施然向殿内款步而去。
前有内侍挑珠帘导行,入目可见仙鹤瓷九转顶炉,浓郁清冽的龙涎香扑面而来,嗅之令人胸臆滞塞。
王祈宁径直走至帝王身后,纤纤素手轻搭其额角,为其按揉纾解:“君上案牍劳形,臣妾制了杏仁冰酥酪以祛溽暑,还望君上略进两口稍作休憩。”
随着王祈宁近前,缕缕兰麝之香萦绕鼻端。段怀临执其柔荑,长叹道:“阿宁,这宫中唯有你最知孤心。”
在段怀临看不到的背后,王祈宁面上寒霜微凝——能博帝王欢心岂为幸事?她如今在御前无名无分相伴,为博君欢,私下僭称臣妾,不过是不愿以“奴”字称之惹帝王不悦。如今两情相洽无人苛责,然若有朝一日势成水火,此等僭称
“成王败寇,身份既赖祖上荫庇,亦需自谋。”这话如梦魇一般,在她心间盘桓不去——唯靠自谋……
倏然瞥向书案,摊开的奏折中夹着一封字迹娟秀的请战书,虽钤着镇北侯印,落款却是——李若光,李三姑娘。
段怀临阖眸垂睫,指尖缓缓抚过案上信函,良久沉吟,终是低叹出声:“阿宁,孤每至深夜辗转难眠,忆起世伯在世时,纵横沙场、骁勇无双,可不过短短一载光阴,如今朝中竟无可用之材!”
话音里裹挟着浓重的愤懑,言至末句,他猛地挥拳击向书案,再抬眸时,眼底已泛起盈盈水光。
王祈宁身姿端然,腕若平秤,未因这番言语而乱了分毫心绪。待帝王怒意稍敛,方轻声开口:“往昔之事,终究已成过眼云烟。况且,当年那等骁勇之人,最后不也叛国投敌,实乃武将之耻!”
段怀临听着王祈宁对王氏的斥责,心间倏然泛起一丝异样,然人立于身后,他不敢回首,生怕撞见元后满含怨怼的神情,只喉头微动,强压心绪道:“李晓那懦夫,整日龟缩在镇北侯府,装聋作哑,便是子侄身死,也不敢回陇西吊唁。不过,这李三姑娘,倒是……”
王祈宁静立其后,耐心等候下文。
“孤欲封李若光为阵前先锋,拨三万人马,命她前去镇压广平之乱!”
“君上三思!”
王祈宁此刻顾不上尊卑礼数,即刻屈膝跪地,急切谏言:“李三姑娘身为女子,臣妾听闻她自幼于军中长大,不同于深闺娇女般恪守本分。既有谢氏之鉴在前,臣妾忧心她……”
说到此处,她怯生生抬眸,眼尾低垂,神情楚楚可怜:“女子本应安守本分,若贸然赋予兵权,恐生祸端啊!”
段怀临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眸光深沉似在揣度话语深意。王祈宁神色坦然,依旧维持着那副为情所困、神智昏乱的模样,心底却暗自发笑,她深知,李若光担任阵前先锋已是板上钉钉——单是梁氏悔婚,梁煜沦为谢令仪裙下之臣,便足以令李若光对广平恨之入骨。
更有传言,帝王已暗中命人备好李若光的庚帖,想来待她得胜归来,段怀临定会许以皇后之位,借此收回兵权,将其困于深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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