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她陪着我挫骨扬灰,黄泉碧落,生生世世,你想都别想!”
袁无咎如遭雷殛,直愣愣看着剑锋刺破罗衫,洇出一线血色,他似被针扎住一般猛地甩脱剑刃,连退两步,半晌,喉间挤出困兽般的嘶喘:“你到底想要什么!”
第67章
八月末,夜色朦胧,微风和煦。
李若澜坐在葡萄架下,手边放了壶清酒并两个杯盏,一杯空着略沾酒渍,一杯自倒满后便停滞不动。
李若光南下借道陇西,在此停留三日,李家几房一直娇宠她,二房短短几月家破人亡,她心里不痛快,特写奏章到此留守几日祭奠。
哭声搅碎在夜色里,在宅院中飘飘荡荡,最终化作一声长久的叹息。
李若澜面无表情盯着夜色,清酒一杯杯下肚,怀中的密信隔着衣服散着滚烫,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若放任李若光南下,只会死路一条。
“大哥哥,明日我就挥兵南下,你…保重。”
李三姑娘难得卸去戎装,从夜色里款步而来,身着杏色窄袖常服,顺势在他身边坐下。
“月有阴晴圆缺,不知咱们兄妹几人,还能有几回一同赏月的时候。”
李若澜的声音像是泡在寒潭里,又湿又冷。夏末风凉,侍从在他腿上搭了条锦丝褥子,盖住那双残缺的腿,猛一看不像残疾,倒似是个富贵人家娇养的郎君。
“团团,你是女儿家,留在家里吧,朝廷的事,父亲都无能为力,你插手难道就能解决吗?”
离别在即,李若光又方祭拜完,听他说完不由生出一阵感慨,而今他们大房的几个兄妹,她只与二哥李若川最是亲近,两人年岁相差不大,李若川又是个爱玩的性子,平日里遇到好玩的都会想着她,反而是她这嫡亲的长兄,前些年在外征战,伤了腿后,性子乖张阴鸷,她极少来这里与他玩闹。
听了兄长的挽留,她不敢反驳,反而岔开话头道:“以后会有机会的,阿爹说,等我得胜归来,他就告老还乡,到时朝中有我和二哥,绝不辱没咱们李家门楣……”
她说到此处倏尔住口,下意识看向李若澜双腿,期期艾艾道:“大哥哥,我…我…”
“呵……”李若澜冷笑,仰天将杯中酒灌下,“效命朝廷,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话不投机,他喝得薄醉,双颊微红,雾气弥漫的眼睛藏在黑暗中,叫人瞧不分明。
李若光蓦然收声,想不通兄长为何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他曾经最是忠君,又嫉恶如仇,家中连外族器物都不许留存。
她捏了捏腕子,细声劝道:“大哥哥,这话以后不许说了,叫有心人听了,定会多想。”
回应她的,是夜色下猎猎风声,李若澜半边身子映在葡萄架下,被阴影笼罩,似个被雕刻铜筑的人偶,沉寂望着虚空。
这三千探路先锋在陇西又呆了两日,继续南下,一只灰羽信鸽跟随军队一道放飞,上面没有绑信纸,鸽腿上挂了条细窄白色麻布。李若澜在告诉谢氏,他欲挂丧。
九月初八,原定的金凤腾飞之日,也是袁无恙曾要嫁入上京的日子。三千兵士过陈郡,翻山越岭,经过苍溪谷,再走一段官道,就是广平地界。
苍溪谷地势如名,一条细长溪流横亘山涧,绵延百里,两侧山涧刀劈斧削,危岩垂萝,将天穹割作一缕灰白带子。涧底本是潺湲的溪流,因着干旱数月,已化作纵横交错的龟裂纹路。河床上龇裂着惨白的骨茬,唯有石缝间残留几点淤泥,凝着暗红血痂般的痕迹。
行到此处,饿莩枕藉于途,每隔数步便见一具蜷卧的尸身——有的衣袂碎如败叶,腕骨细若枯枝;有的面容肿胀泛青,蝇蚋攒聚在眼窝唇角,织成黑压压的帘幕。
李若光骑在马上,脸色阴沉,四处皆有秃鹫在峡口盘桓,不时低头,铁喙下还挂着腐肉碎屑,浓重的尸臭在峡谷蔓延,经久不散。
她捂住口鼻,催促部下加快行军,心中又极恼怒袁氏,常年镇守陈郡,此处竟不上报。
暮色四合,铅云自山外翻涌而来,将狭空填得满满当当。冷风卷着湿冷砭骨的水汽,发出沙沙的哀鸣。
一声闷雷自云层深处炸开,彼时马匹惊得扬蹄长嘶,槊锋撞出铮鸣。
第一滴雨砸在李若光头盔的缨穗上时,她尚未及抬头——转瞬间暴雨便如天河倾泻,千万道银箭穿透云层,将天地织成混沌的帘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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