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叶满捂住胸口,带着些许黯然神伤,接过谢令珠手边那碗糖水抿上几口,叹息道:“我长久呆在西陵,终日遭人追杀,又无侍女小厮,实在对照顾人无从去学,是我的错…”
谢令仪瞪圆了眼睛,他这是尽使阴招啊,偏生谢令珠是个心慈的,闻言又就着那碗糖水喝了几口:“阿满,你我至交好友,不值当为这些事伤神的,我喝了便是。”
公孙毓一边应酬席间劝酒,一边留神这边动静,趁人不察在桌下攥住谢令仪的手,附耳道:“收手吧,你斗不过这个狐狸精的!”
酒过三巡,两人好容易脱了席,公孙毓翻身坐在假山石上劝道:“你也莫要心急,那姓宋的既打着珠姐姐闺中密友的旗号,便不涉男女之情,你莫要太过草木皆兵!”
“当真?”
谢令仪喝得面色薄红,实在担心谢令珠被骗,她家大姐姐擅长钻营商道,可一涉情字难免犯糊涂,金算盘也算她的客卿,她真怕到时谢令珠为了她又委屈自己。
“真,真的不能再真!”公孙毓言之凿凿,又说起自己在风月上哪有失过手的,她犯不着为个没影儿的事前来忧心。
“走吧,别愁眉苦脸了!”她从假山上跳下来,勾住谢令仪的脖子就往外院走:“咱们去灵秀楼寻个乐子,今日我做东!”
转过垂花门时,一道墨影立在月洞门下,怀中抱着厚厚一摞图籍,怔怔望着她们,那声“灵秀楼”更是一字不落全落来人耳中,清梧声音很轻,出声时似破碎的蝶翅:“家主,你们去灵秀楼做什么…”
公孙毓瞧瞧清梧骤然失色的脸,又瞧瞧谢令仪缩头缩脑的模样,顿时了悟,松开她,松开手掩面往外走:“啊,眼睛怎么看不到了,喝酒多了就是会瞎哈哈哈哈…”
夜风生凉,拂散鬓边酒气,谢令仪后退半步,不敢直视清梧目光,只觉心间微有愧意。他在灵秀楼也好,慈幼司也罢,总归有个安身之所,若当日自己未鬼迷心窍涉足灵秀楼,何至于教清梧眼底凝着这般秋水般的哀怨?偏生他半句怨言也无,只以一双波光粼粼的眸子脉脉相望,不催不迫,直叫人心头化尽春雪。
清梧抱着纸卷在两步外驻足,白净面皮涨得通红:“给你。”
谢令仪生怕是什么酸诗情书,捻起放在手边细看,是一叠叠律法精要,越往下看,她神色越是郑重,指尖抓住那叠纸,兴奋道:“这是萧氏律法精要,你从何处习得?”
抬头时少年清瘦的面容立于眼前,长睫濡湿,轻声问道:“四姐姐,你不记得我了吗?”
这声"四姐姐"叫得她心头微颤,清梧带着薄茧的手覆在她耳边,携着十六岁少年特有的灼热:“我本姓萧,你全都不记得了吗?”
谢令仪心神一恍,倒想起她当年与萧云寄决裂的因由。
世家大族素有轨范,族学之外常有游学之例,为的是互通有无。五年前,她负笈至兰陵萧氏,入读族学。那时谢氏四姑娘已崭露才名,与兰陵萧六姑娘并称为"绮罗双姝"。
然天才向来孤标绝世,何况是两位未及笄的少女。
学堂之上,唯有萧云寄与谢令仪争论最烈。萧六姑娘恰似春日骄阳,举手投足尽是洒脱不羁,银铃般的笑声能吹散漫天云翳;谢四姑娘却如深谷苍松,任他风急雨骤,自岿然不动。
萧云寄最喜捉弄谢令仪这般只知埋首书卷的"呆子",其他人会急得跳脚,只有谢四淡漠看她们一眼,转头又回书房去了。
“无趣,谢四日后纵是出阁,这般刻板性子,定难博夫君欢心。”
谢令仪嘴角牵起丝笑,想起萧云寄的戏言,没想到一语成谶,她果真没什么夫妻缘分。
日子如流水般淌过,那日谢四卧于海棠丛中看书,看到萧六带着一群世家子弟在花园射箭,靶心处立着个漂亮的小女奴,萧六的奶娘以绳索套住其颈,命她头顶苹果站在中央。
萧云寄舞着长弓笑言,射中靶心者可得祖父的"长月弓",惹得众少年少女齐声喝彩。
喧嚣声烦扰清梦,谢四将书盖在脸上假寐,那小女奴的哭声狸鬼儿似得,细碎间断,听得人心绪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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