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丫鬟的话,根本就是在替王妃开脱,可偏偏这丫鬟都不是王府里的人,而是一直在哥儿身边服侍的。短短时间就这般谄媚,定是被正院收买了,自个儿也踮着脚想投效人家呢。
奶娘心中冷笑,视线中带着一丝轻蔑:偌大的承运殿,正院都安插不进来人,还得靠现收买哥儿身边的人才能办事……
这位新王妃,在王爷心中的地位,在府中的掌控力,恐怕远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有底气。
便是从前先王妃在时,她这个奶娘也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如今这位,只是姨母,且连面子功夫都做不好,哥儿心思细腻,甚至用不着她挑拨离间,处得久了自己也会远了的,到时候,他还是最信重自己这个如同半母的奶娘。
*
昭阳馆内室。
奔波多日,又经历了宫宴的惊涛骇浪,周绍本该疲乏不堪,此刻却躺在柔软的锦衾之中,毫无睡意,只觉心头压着一块巨石。
青娆感觉到他的异常,从身后轻轻拥住他,脸颊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柔软:“王爷还在思虑裕亲王的事?”
周绍闭着眼,喉结滚动了一下,闷声道:“淮州之功,在宗室里算得上本朝罕见。按常理……今日陛下该加我亲王爵位才是。”亲王之尊在夺嫡路上至关重要,至少,有了这爵位,他才能越过辈分和王叔们平起平坐。
他原以为凭借此功,加上帝后若有若无的暗示,晋位亲王是水到渠成。可现实却是,陛下只是重赏,绝口不提晋爵。先前他还存着些许失望与不解,但想起今日裕亲王在宫闱之内、众目睽睽之下犯下的滔天大罪,一股寒意便不受控制地从脊背蔓延开来。
“陛下……是在敲打我。”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警醒,“他是在告诉我,功劳再大,也要谨守臣子本分,莫要得意忘形,更莫要学裕亲王那般,妄图染指不该觊觎的东西,最终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天威难测,今日裕亲王的下场,焉知不是明日悬在他头顶的利剑?
帝王心术,深不可测。他一向明白这个道理,可今日却格外地压抑。
青娆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肌肤:“王爷过虑了。今日酿成大错的是裕亲王,非是王爷。陛下明察秋毫,岂会降罪功臣?”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轻柔而坚定,“再者,您还不知道今日皇后娘娘今日私下赏我的东西吧?那些安胎固本,还有生产时候能吊着力气的药材,都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若非帝后一心,默许关照,娘娘岂会如此厚赐?娘娘此举,不正是盼着咱们的孩子能平安降生吗?”方才在车上,当着老王妃的面她不好多说,如今只有二人,她就能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周绍微微一怔,不知道还有这桩事。
当即起了身,掌灯亲自去取了匣子来看,果真如青娆所说。
周绍紧绷的身体终于缓缓放松下来。
是啊,帝后若真对他生了忌惮之心,又怎会如此在意他子嗣的安危?这分明代表着一种别样的期许。
他翻过身,将青娆揽入怀中,感受着她腹中那个悄然孕育的小生命带来的温暖与希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中的阴霾似乎被驱散了大半。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陛下是不希望他出尽风头的,否则,亲王爵位便是今日最好的奖赏,有了这爵位,就自然有蜂拥着来投效他的臣子,他立刻就能和两王斗得你来我往。
今日他刚一回京,想前来拜谒的帖子就堆成了小山,他原本还想办一场宴席,好生还一还人情往来。如今想来,恐怕这并不是陛下乐见的场面。
*
翌日清晨,晨光刺破薄云时分,陈阅微强撑着病体起身,对着菱花铜镜仔细描画妆容,力图掩盖住病容憔悴。
承运殿偏殿里的对话传入她耳中,她心里又升起一丝希望——至少老王妃对她因忧夫而病是有所动容的。
她心中盘算着,趁此机会,借老王妃初到京城的由头,在府中大摆宴席,广邀京中勋贵女眷。一来庆贺她夫君立功归来,二来可以彰显她这个正妃的贤孝,三来,老王妃在场,届时将庄氏叫到身边,纵然她再得宠,也只能屈居下位,对她们小心侍奉,岂不快哉?
她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妙,精神也振奋了些,立刻命人将自己让丫鬟拟好的宴请名单和样帖送去典礼署,要求他们速速安排。
然而,不过半个时辰,那帖子竟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传话的内使垂着头,声音几乎没有起伏:“回禀王妃娘娘,王爷有令,府门自今日起常闭,谢绝一切宴请庆贺,非有要事,不接待外客。娘娘的帖子,奴才们不敢僭越,只能奉还。”
陈阅微刚刚燃起的一丝斗志被这兜头冷水浇得透心凉。她捏着那退回的烫金帖子,指尖冰凉。
如今,他连她尽孝婆母、操持内务的权力都要剥夺吗?这分明是当着阖府下人的面打她的脸!
她强压下翻涌的气血,深吸一口气,扶着丫鬟的手站了起来:“走!去宁安堂给老王妃请安!”
第126章算计
秋阳斜照,庭前几株金桂开得正盛,碎金似的花粒缀满枝头,甜香浮动。
陈阅微扶着红湘的手,踏过铺着青石板的甬道,往宁安堂去。她面上薄施脂粉,掩去几分病容,一袭藕荷色缠枝莲纹妆花缎褙子衬得身姿纤弱,只眼底跃动的暗火灼灼,烧得她心口发烫。
宁安堂内,老王妃正倚在临窗大炕上,看小丫鬟们收拾鹤哥儿的箱笼。听得通传,她眉眼舒展了些许,唤人进来。
“给母亲请安。”陈阅微盈盈下拜,礼数周全。不同于前两年见面时的青涩稚嫩,如今的小陈氏已为人妇,模样也渐渐长开了,温柔可亲中又带着别样的韵味。
自打元娘去后,老王妃每每想起总是神伤。这小陈氏虽与元娘脾性不同,可那张肖似的脸,却也让她想起从前元娘初嫁时,带着新妇时的羞怯来请安的光景。
老王妃含笑让她起身,目光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温声道:“难为你病中还惦记着过来。”又吩咐身边嬷嬷给她看座,“去把从前宫里赏的那对赤金嵌宝累丝镯拿来,给王妃戴着玩儿。”
锦盒捧到眼前,金镯沉甸甸压手,宝光流转,不似凡品。
陈阅微心头一松,嘴上嗔着见面礼婆母从前已经托大哥带过来了,老王妃就笑笑:“那值当什么,我就你和你大嫂两个儿媳妇,这些穿的戴的,等我故去,总也是你们的。你年纪轻,合该多打扮,瞧着才赏心悦目。”
老王妃表现得如此亲昵,陈阅微寻到了几分从前在府里对母亲予取予求的熟悉感,于是顺势挨着榻边绣墩坐了,指尖无意识绞着帕子,语带委屈:“母亲疼惜,儿媳本不该拿琐事烦扰。只是……王爷回府后便下令闭门谢客,连各府递来的拜帖都一概挡了回去。儿媳想着,您难得进京,原该让各家女眷都来拜见,热闹一番才好显咱们王府的体面。如今这般冷清,倒显得咱们不近人情了。”
她觑着老王妃神色,又添了把火:“王爷行事自有道理,儿媳不敢置喙。可外头不知情的,还当是儿媳这个主母不懂事,怠慢了您老人家……”尾音拖得绵软,眼圈也跟着微微泛红。
老王妃脸上亲善的笑容顿了顿。
绍儿闭门之举,她初闻时也觉突兀,可转念一想,淮州风波未平,陛下态度不明,此时张扬反倒不智。
她抬眸,目光如古井无波,静静落在陈阅微脸上:“你的孝心,我知晓。只是绍儿既发了话,自有他的考量。作为郡王府的女眷,最要紧是体谅夫君,替他周全,而非因一己之私,反倒让外人瞧出府里不和。”她语气平和,却字字如针,“你是正妃,一言一行都关乎王府颜面。今日这话,若传到绍儿耳中,岂不让他寒心?”
陈阅微表情僵硬下来,捏着帕子的手紧了又紧。她万没料到,老王妃非但没替她撑腰,反倒句句敲打!正欲辩解,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轻快脚步声,伴着孩童清脆的呼唤:
“祖母!”
帘子一掀,鹤哥儿像只归巢的乳燕扑了进来,小脸红扑扑的,额上还带着薄汗。他跑得急,险些撞到陈阅微身上,待站稳了,仰起小脸看清她面容,乌溜溜的眼睛倏地亮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孺慕与惊喜:“姨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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