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宋洹之夹紧马腹,箭一般冲去。
护卫掏出腰牌,向城楼上方示意,“京都嘉武侯府,近身龙御卫宋洹之宋二爷到此,请统领开城予便。”
如是喊了三回,统领冒雨探身来看,“宋二爷,出事啦!”
沉重的城门开启一条缝隙,宋洹之纵马奔驰进去。守城统领带着官兵飞登下楼,大声道:“刚接到城内安平坊的信号。”
宋洹之点点头,片刻不停朝着发放火哨的方向急冲。
持火把的官兵被他远远甩在后面,豆大的雨点敲在脸上身上,睁不开眼,迷糊了视线。周边街巷很静,两边店面都歇业关停,一片幽暗,只有某个酒家五彩的旌旗,无精打采地垂挂在雨里。平素睡在深巷里的乞丐,因着暴雨也消匿了踪迹,不知往何处寻避雨的宿处去了。
马蹄踏在泥泞的窄道上,溅起一片片污泥。除却自己,几乎再看不到人影,眼前的密城地处京西,土地贫瘠,经济不兴,是贫民聚集之所,暴雨冲刷着地面,四周一片沉闷的死寂。
密城不大,再往前三条街,就是守城统领口中的“安平坊”。
远远就嗅见浓重的血腥气,刻意压低的人声和清脆的金属刮擦声。
宋洹之抽出长刀,勒紧缰绳转入巷里。
横七竖八的尸体,无声躺在雨中。
残肢碎肉,零散地洒在地面上,墙上一道道飞溅的血污。
宋洹之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的恐惧当中。
跳下马,足尖避开尸身,僵硬地往巷子深处走去。
静,可怕的静。
除却雨声,没有一丝活物发出的声息。
方才听见的那些琐碎声响凭空消失,好像一切只是幻觉。
他纵是飞赶而来,仍是迟了一步。
幽深的巷子像怪物的嘴,将人一寸寸吞噬入不可视物的黑暗之中。
面前一间民宅,大门上嵌着无数条刀剑凿击过的痕迹,宋洹之伸掌抚过其中一条,仿佛看见兄长那柄不离身的佩剑流云,落在上面的模样。
院子里全是残尸和鲜血,没留活口,落下的皆是毙命的伤。他踏着混在雨污里的血水摸进屋中,桌椅横斜,床架崩裂。
没有兄长的踪影。
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他心底念着这句,转身走出小院。
官兵和护卫追赶上来,火把照亮惨烈的窄巷,饶是见惯风浪的统领,也不免露出惊惧的模样。
“人应当没走远。”宋洹之沉声道,“兵分两路,追!”
护卫应和一声,从东西两侧疾冲而去。
**
长长的路,仿佛永无尽头,宋淳之眼皮沉重极了,在大雨的冲击下怎么也睁不开。
腾地一声,他整个人坠下马去。
□□的坐骑早就受了重伤,马腹上一片殷红,分不出是马儿的血,还是从他身上流出来的。
他瘫倒在泥泞中,仰面使劲睁开眼睛,望着不绝倾泻的雨柱。
疆场十年征战,他从一次次绝境中翻身,保全性命至今。
他答应过葶宜,伐西战后便不再领兵,安心守在京内,与她作伴……
怀中幼童从他衣袍里钻出头来,捧着他的脖子唤:“宋叔叔、宋叔叔……”
宋淳之眉头舒展开,露出笑来,想伸手抚一抚孩子的脸蛋,想到自己满手血污,又停了下来。
说过多少回了,他是皇孙,他是臣子,不能这样喊。
天性纯良的幼童长于民间,又如何明白君臣之间不可逾越的那道鸿沟,如何明白身份位阶高低贵贱。
他的力气和意识在一点点流去,凭着强大自制力撑到此刻,已经十足不易。
前方的路,只能这孩子一个人走。
从没如此刻这般灰心,战无不胜的天才将军,没于一场并不高明的诡计。
有负皇命,愧对皇孙,是他失职……
“宋叔叔,我怕……呜呜,宋叔叔你起来好不好?”孩子冰凉的小手拍着他的脸,哭着求他再跨上马,带自己离开这令人生怖的地界。
嗒嗒的马蹄声近了,压低了声音的对话,在不远处。那些人就要追上来了。
宋淳之收紧怀抱幼童的左手,右手摸到流云剑柄,他不确定,他还有力气一战吗?
他连佩剑都拿不住……
咬紧牙,强撑着支起身,腿在打颤,几乎要将孩童摔落。血流自无数的伤口中汩汩渗出,衣裳被雨和血浸得湿透,淋淋漓漓的水液流淌着,在积水和泥污中溅起泛红的涟漪。
受伤的马凑过来,擦蹭着他的肩膀,低声嘶鸣,求他离去。宋淳之抚了抚马鬃,凭最后一口气力将怀里的幼童放在马背上。
他呼吸艰涩,嘴角仍挂着笑意,“你骑着马,一直往东走,进了皇城,拿出这块牌……便会有人接应。”
艰难地,颤抖着染满血迹的手,摸出怀里的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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