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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金榜题名 殿试应对（第2页）

他知道，当今圣上嘉靖帝，晚年深居西苑，潜心玄修，慕求长生，朝政多委于内阁，尤其是首辅严嵩。然边患频仍（北虏南倭），财政拮据，吏治腐败，皆是积重难返之弊。殿试策问，大抵离不开这些范畴。他需在策论中，展现出对时局的洞察与经世之才，却又不能过于锋芒毕露，触犯忌讳，尤其是不能直接抨击皇帝崇道或严嵩专权，需得引经据典，委婉进言，将儒家治国理念与现实的应对之策巧妙结合。

期间，陈老先生又来过几次，与谢珩谈论学问之余，也难免提及朝局。老者言语间对严党颇多微词，对边事民生充满忧虑，但也深知其中利害，只是点到即止，更多的是提醒谢珩殿试之上，务以“稳妥”为先，文章需“正大光明”，切莫追求奇险。

谢珩一一领受，心中自有丘壑。

殿试之期，定于三月十五日，地点在皇极殿（注：嘉靖四十一年时，紫禁城三大殿已重建并更名，皇极殿即原奉天殿）。

是日，天未破晓，谢珩便换上朝廷颁发的贡士冠服——青罗袍，蓝边青罗披肩，槐木笏板，在沈清漪细致地帮他整理好衣冠后，随着引礼官，经由长安左门进入皇城。

晨曦微露，紫禁城的宫墙在淡青色的天光下显得愈发巍峨肃穆。数百名新科贡士按会试名次排列，肃立于皇极殿前的丹墀之上，鸦雀无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致的庄严与压抑，只有旌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以及侍卫甲胄偶尔碰撞发出的金属轻鸣。

谢珩位列中游，身处众人之间，目光平静地掠过眼前汉白玉雕琢的层层栏杆，望向那高耸入云、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皇极殿重檐庑殿顶。仙神视角下，这凡间帝王的威仪固然撼动不了他分毫，但他此刻是“贡士谢珩”，需得恪守凡尘礼法，感受这份独属于科举顶点的凝重氛围。

辰时正，净鞭三响，声震云霄。钟鼓齐鸣，韶乐大作。礼官唱喏，百官依序入班。随后，在太监和内侍的簇拥下，头戴翼善冠，身着常服（非朝服，显示皇帝对“门生”的亲近之意）的嘉靖皇帝朱厚熜，缓步升座。

由于距离较远，且殿前仪仗遮蔽，谢珩并未能看清这位晚年皇帝的容貌，只能感受到一股透过重重帷幕传来的、混合着威严与某种疏离尘世的气息。

繁复的跪拜礼仪之后，内阁大学士（应是徐阶，时严嵩已倒台）跪受策题，置于殿内黄案之上。随后，由礼官将策题宣唱于丹墀之下。

今年的策问题，果然不出谢珩所料，紧扣时弊。其核心大意是：君王承天命治理天下，当使天地人和谐，万物各得其所。然而如今水旱频仍，边陲未靖，生民困苦，朕心甚忧。诸位贡士学通古今，请阐述“天人之际”的奥秘，以及如何实现“裁成辅相”（语出《周易》，指协调辅助自然，治理国家），使国富民安，边境永绥，以达到上古圣王之治的境界？

这道策问，巧妙地将嘉靖帝个人关心的“天人感应”与现实的治国难题捆绑在一起，既给了士子们引经据典谈论玄理的空间，又要求他们必须提出切实的安邦定国之策，极其考验功力。

策题宣毕，贡士们叩头谢恩，然后按序进入皇极殿内，在早已安排好的矮桌后坐下。桌上有上好的宣纸、笔墨砚台。殿试不限字数，但需在日暮前完卷。

谢珩凝神静气，并未急于动笔。他先在草稿纸上梳理思路。这道策问的关键，在于平衡“天”与“人”，既要顺应“天意”（即自然规律、儒家伦理），又要强调“人事”（即人的努力、具体的政策）。绝不能空谈玄理，也不能只讲实务而忽视“敬天”的前提。

他决定以“法天立极，勤政爱民”为破题之要。开篇先颂扬皇帝敬天法祖之心，继而笔锋一转，指出“天道远，人道迩”，真正的“格天”之道，在于勤修人事，使政通人和，百姓安乐，如此自然能感召天和，消弭灾异。

接着，他分层论述。首先，谈及“重农恤民”，此为立国之本。建议轻徭薄赋，抑制兼并，兴修水利，如此方能“足食足兵”，稳固根基。其次，论及“整饬吏治”，此为安民之要。强调选拔清廉干练之臣，严惩贪腐，使“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再次，针对“边备弛懈”，提出“练兵选将，固圉安边”之策，主张在军事防御的同时，亦不放弃羁縻怀柔的手段，双管齐下。最后，则委婉触及“崇俭戒奢”，暗示宫廷用度亦当有所节制，以节省财力，惠泽百姓。

全篇策论，他引用了《尚书》、《周易》、《论语》等经典，融汇了儒家“仁政”、“民本”思想，以及管仲、诸葛亮等历代名臣的治国理念。文辞恳切，论证严密，对策实在，既回应了皇帝对“天人之际”的关切，又将重点落在了实实在在的“人事”之上，且通篇无一字直接批评时政，却处处针对时弊，格局宏大而不失稳健。

书写时，他刻意保持了台阁体的端庄雍容，字字工整，一笔不苟。殿试策卷，书法亦是重要一环，所谓“楷法如仪”。

日影西移，殿内唯有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官员巡视的轻微脚步声。谢珩从容不迫，待到申时左右，便已洋洋洒洒数千言，一挥而就。他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方静坐等待收卷。

日暮时分，受卷官收走所有试卷，送至弥封官处糊名。贡士们再次叩谢皇恩，退出皇极殿。走出宫门的那一刻，不少人已是汗湿重衣，如同打了一场硬仗。

谢珩回到金城坊胡同时，华灯初上。沈清漪早已在门口翘首以盼，见他归来，连忙迎上，急切地问道：“夫君，如何？可还顺利？”

谢珩看着她担忧的眼神，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尚可，已尽力而为。剩下的，便看天意了。”

他知道，自己的策论，不求独占鳌头，只求稳居中上，顺利获得进士出身，为下一步接近《永乐大典》铺平道路。今日殿上应对，他自觉分寸拿捏得当，文章实务与玄理兼顾，不出意外，当能如愿。

殿试的帷幕已然落下，只待数日后，那决定最终排名的传胪大典。而谢珩的凡尘仕途，乃至他真正的目标，都将在那一刻，迎来一个新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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