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在风里打了个旋儿,玄箴的指尖在名单第三页停住。
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来,照得雷部正将风司巡使天刑使这些朱笔标注的头衔泛着冷光。
他数到第三百零七个名字时,后颈的寒毛突然竖起来——这些曾经掌管雷霆风雨、执掌天规的仙吏,如今全挤在社区协管员的报名表上。
诗雅姑娘!玄箴攥着名单冲进偏厅时,林诗雅正伏在案前批改新一批《公约》抄本。
她抬眼看见他发白的指尖,放下狼毫:可是出了岔子?
您看!玄箴把名单拍在桌上,墨迹未干的天刑使三个字几乎要渗进她袖口。这些人从前杀人不眨眼,如今突然抢着当协管员......万一他们心怀怨怼,趁新制未稳......
林诗雅垂眸扫过名单,指尖轻轻划过雷部张九那行字——这名字她在典籍里见过,三百年前那场雷劫,此人劈碎过整座妖城。谭浩说过,最危险的不是他们想造反。她突然轻笑一声,是他们还以为自己是神仙。
九殿下?玄箴一怔。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混着竹篮碰撞的轻响。
谭浩晃悠进来时,林诗雅的茶盏刚续上第二道水。
他拎着的竹篮里堆着小布鞋,蓝布面儿上还沾着点面粉,显然是刚从厨房顺来的。
早说过别叫我殿下。谭浩把竹篮往桌上一放,布鞋骨碌碌滚到林诗雅手边,第二轮考试加场实操。他从怀里摸出块西瓜,咔嚓咬下一口,汁水顺着下巴滴在名单上,每人发个哭闹娃,抱满两个时辰不落地的过关。
玄箴盯着他嘴角的西瓜籽:这......这和协管员有什么干系?
哄娃比打雷难多了。谭浩抹了把嘴,雷部的老张头能劈山,未必能哄好半夜哭醒的小崽子。
等他学会拍着背哼儿歌,就不会总想着用雷火镇场子了。
镇中学堂的空院次日便支起了青布棚。
三十名昔日呼风唤雨的神将挤在棚下,怀里的襁褓裹得像粽子,正此起彼伏地嚎。
定身诀!雷部张九急得额头冒汗,指尖掐了个法诀。
可那婴儿刚止住哭声,头顶便地浮出张金纸罚单:非法使用神通,罚款三斤猪油,记过一次。他瞪圆眼睛:这是哪门子规矩?
新规矩。谭浩蹲在棚边啃黄瓜,脚边摊着本厚账本,现在协管员归《共约》管,神通?
留着给娃换尿布时擦手吧。
另一边,原巡天卫的李三娘祭出安魂铃,铜铃刚晃出半声清响,谭浩的筷子地敲在她手腕上:隔壁王阿婆正午睡呢,这叫扰民。他没收铜铃,往她怀里塞了块拨浪鼓,用这个,声儿小。
唯有角落的云使老周显得从容。
他解开外袍裹住婴儿,掌心轻轻拍着节奏,哼起走调的山歌:云来雨儿落哟,小囡莫要哭......襁褓里的小丫头突然咯咯笑了,小手揪住他的胡须。
林诗雅站在棚外记录评分,笔尖在云使周平一栏画了个圈。你真觉得他们会甘心?她转头问谭浩,这些人从前连凡人都不屑看一眼。
谭浩把黄瓜蒂扔进旁边的菜筐,指节敲了敲她的记录板:你看老周。他望着那抹笨拙却认真的身影,他昨天还在抱怨神仙当差要讲什么规矩,今天抱着娃哼山歌时,眼里有光。他突然笑出声,等他们发现,给娃换尿布比给神仙当差痛快,就不会总想着回天廷当提线木偶了。
考试结束时,夕阳把青布棚染成橘红色。
三十个婴儿全在神将怀里睡着了,有的攥着人家的胡须,有的揪着衣角流口水。
玄箴收走最后一份答卷时,指尖突然触电般一颤——他怀里的账本正发出微弱的嗡鸣,每份通过者的精神波动图谱,竟与《基础生存权协议》的纹路丝丝相扣。
这不是筛选公务员。他望着棚外追逐蝴蝶的婴儿,突然明白谭浩总说的人间烟火是什么意思。是在教他们......怎么做守护者。
深夜,玄箴在议事堂整理账目时,账本首页突然泛起金光。
新条目缓缓浮现:新增岗位:夜间巡逻奶爸组,津贴:每日额外半根油条。他抬头望向窗外,月光下,谭浩正躺在屋顶数星星,怀里还搭着件没叠完的小肚兜。
玄箴提笔在公告栏添上最后一句:录用结果明早六点随早餐发放。墨迹未干,夜风裹着灶房的甜香吹进来,吹得账本哗哗翻页。
不知何处传来婴儿的梦呓,像颗小种子落进泥土里。
这夜,镇外的打更人敲过五更时,南岭方向的山尖突然泛起一缕紫气。
它极淡,像被风揉碎的绸缎,却比星辰更亮些。
打更人揉了揉眼,以为是看错了——毕竟这三月来,天武大陆的夜,早就没有不熄的神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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