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禄山把我们母子送回长安,是想借正统之名稳住人心。”
她对着窗玻璃里自己的倒影轻声自语,凤钗在鬓边微微颤动,钗头的凤凰眼珠是南海进贡的猫睛石。
此刻正映出她眼底的冷光,“可他忘了,这太极殿的龙椅,终究该姓李。”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地砖被踩得咚咚响。
内侍匆匆跑进来时,手里还攥着半截被风吹断的宫灯穗,穗子上的珍珠掉了两颗,滚到张良娣脚边。
“娘娘!王维王大人回来了!说是带回了三十多位学士,连会稽的虞世南后人都来了!”
王维走进殿内时,身上的青布襕衫还沾着尘土,肘部磨出的破洞用同色布打了补丁,靴底甚至嵌着半片蜀道的碎石。
他对着张良娣深深一揖,动作间带出他行囊里《辋川集》染的淡淡的墨香。纸页边角都被翻得起了毛。
“臣王维,参见皇太后娘娘。”
他的声音带着旅途的沙哑,却字字清晰,“幸不辱命,已将江南、中原的学士悉数请到。他们听闻陛下还都,连夜从各地赶来,有位七十岁的老儒,是拄着拐杖走了半月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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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宣纸,纸边被汗水浸得发皱,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名字,墨迹有的浓有的淡,显然是在不同地方、不同心境下写就的。
“这里有颜真卿的门生,一手楷书能镇住宵小;有杜甫的故交,诗里藏着百姓疾苦;还有当年被杨国忠排挤的张九龄后人,精通漕运......”
张良娣接过名单,指尖划过“颜真卿”三个字时微微一顿。
她记得此人当年在平原郡抗贼,用家书骗过安禄山的细作,城破时还在城头大骂叛贼,铁骨铮铮得像块顽石,没想到竟也肯归顺。
“王大人做得很好。”
她将名单轻轻放在案上,案面的紫檀木被摩挲得发亮,“这些人就安排在弘文馆暂住,月俸按五品官例发放,每日供应两斤上好的松烟墨。”
“臣遵旨。”
王维躬身时,看见案上摆着的《金刚经》,封面上还留着新鲜的指痕。
是张良娣昨夜为李佋祈福时捏的,经卷第三十二页的“平安”二字,被摩挲得纸页发透。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羽林将军的通报,声音洪亮得震落了梁上的积灰:“启禀娘娘,摄政王安禄山已从凤翔启程,三日后抵达长安,将在太极殿召开朝会,传召三品以上官员悉数到场!”
张良娣将名单卷成筒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蜀锦袖口被攥出深深的褶皱。
她与王维对视的刹那,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这场朝会,是安禄山要彻底掌控长安的宣告,那些被他安插在各部的亲信,怕是要借着朝会露出獠牙了。
窗外的阳光突然炽烈起来,照得殿内的鎏金香炉闪闪发亮,炉里的檀香燃到尽头,爆出一串火星。
张良娣深吸一口气,将名单递给王维,指尖的温度透过宣纸传过去:“王大人,这些学士,或许就是咱们最后的希望了。”
王维接过名单,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时,靴底的碎石蹭过地砖,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沉重,那些学士的性命、长安的未来,都系在这卷薄薄的宣纸上。
张良娣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后,又看了看床上熟睡的李佋。
孩子不知梦见了什么,小嘴咂了咂,伸手去抓空中的流云。
她伸手抚过孩子柔软的胎发,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殿外的金铃又响了,这次却带着几分肃杀。
她知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她,必须为怀里的孩子守住这风雨飘摇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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