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来女子十五及笄,便是摽梅之龄,当可嫁娶,而自家女儿……如今已是十七岁了。
“阿父便这般巴不得女儿早早嫁了出去?”那厢的少女终于抬眼与父亲对视,微微挑了一双淡色的眉,泼墨般灵动的眸子带着几分慧黠笑意“阿硕却不知,自己几时这般讨嫌了?”
黄承彦见状,心底里微微一叹……阿硕这个孩子,虽正值韶龄,却从未生过什么儿女情思。
早些年做父亲的一直提防着各家的浑小子,唯恐不一留神,自家女儿便被人哄了去。而如今,长到十七岁上仍不开窍的女儿,却是更教当父亲的操尽了心。这二三年间,荆州士家品貌才识出众的少年郎,他邀来家中做客的不知凡几,偏女儿丁点儿也不曾动心。
他微微苦笑起来……这其间种种,也是一言难尽。
“这般盼着女儿出阁,您倒也舍得。若阿硕当真结缡出了阁,您少了对弈的棋友,共饮的茶友,品字议文的翰墨书友,整日可怎生无趣了得?”
--这样的话头,父亲并不是头一回提,但每回总能给她虚晃了过去。
“为父自是舍不得,”黄承彦闻言,心底里微微一声叹息,而后却像是早有预谋一般,面上却漾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微微眯了眼,伸手捋了捋颔下长须,语气佯带着些无奈道“不过,谁叫这回阿父相中了个难得的后生,堪做女婿,比起女儿来,更舍不得错失了他啊……”
一派逸士风范的老者,笑音疏朗,语声闲淡,全不顾这一句话惊得那厢的少女被惊得神色一怔,眸光就这么定定凝视向他,仿佛有些不能置信似的。
——她清楚,父亲即这般认真地说起,大半是已有了成算。
黄承彦却是不为所动,神色间仍是一派闲淡笑意,他顿了片时,便又带着几分打趣开了口——
“阿硕且安心……那可是个十分俊秀的后生咧。”一边貌似淡然地说着玩笑话,另一边,却不露痕迹地端量着女儿神色。
那厢,黄硕终于缓缓恢复了过来,目光重新平静下来,而后却是微微垂眸,沉默了好一会儿。
“阿父是当真的么?”半刻工夫后,少女神色安和地抬了一双泼墨般灵动深远的眸子,认真地与父亲对视,清了声,目光是少有的郑重。
“自然。”黄承彦亦收了面上的玩笑,神色缓静下来,二字以应,审慎笃定。
少女得到了答覆,既而神色复静默了下去,再次低低垂了睫羽,抿唇不语。
就这么两相无语,安静了好一会儿。
黄承彦微微叹了口气,再开口却是提起了另一个话头“阿硕可还记得,五年前你与德操对弈,曾解过一个珍珑残局?”
她闻言,不由抬了眼看向父亲,目光里有些疑惑。
--自然是记得的。
父亲的挚友——司马徽,字德操,乃是闻名遐迩的名士,品格清雅,识人善鉴,所以有“水镜先生”之誉。
她自小便随在父亲身边长大,多得几位父挚的教导照拂,也一向是庞府、司马府上的常客。
那一年她十二岁,在司马家做客时,同往常一样珍了闲暇与水镜先生对弈。几番胜负之后,先生他却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暂罢了博弈,而是有些突兀地拈着黑棋白子摆了一枰残局与她,目光蔼然带笑,像是出个难题考察后辈般,问她可有破解之法?
那局残棋颇是玄妙,白棋弯如弦月,仿佛满挽的弩弓一般,将黑棋尽数围困其中。纵观全局,黑棋只有一个活眼,白棋好似只需奋力一击,便能致黑棋于死地。
但是经过数手交换后,黑棋却先后运用避让、腾挪,后发先至,在一块不大的空间中巧妙成活。白棋不论如何动作,都无法将黑棋歼灭,所以只能作罢——于是,高手对弈,僵持不下,便形成了这么一局无从破解的珍珑残局。
黄硕自幼学弈,天资颖悟,而于此道又颇是用心,棋力之高,在同侪之中冠绝一时。所以时常喜欢与几位谙于此道的长辈切磋,以期更上层楼。
此时,头一回看到如此玄妙的残局,少女见猎心喜,几乎片时间便将整个局棋记了下来。之后几日间,昼夜都想着那局残棋,近于废寝忘食……
——其实,她原本也是好胜的性子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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