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有句歌谣唱的是“朝中九重金阙,‘王’占其六”,能成为文官之首,这非其他王氏能做到的事情,何况这王昌……还是国丈。
“哎呀呀……”
羽涅口中轻呼着,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脚下已快步抢上前去,伸手扶住对方,声调里带着几分刻意做出来的惶恐与恳切:“王司徒年事已高,还行此大礼,让我一个小辈怎受得住。”
国丈给她行这么重的礼,羽涅纵然摸不透宫廷里那些盘根错节的弯弯绕绕,可演戏的门道她深谙于心。常言道,当一桩事的来龙去脉尚且混沌不清时,先摆出十二分的谦虚姿态来应对,总归是稳妥无虞。
王昌此人长袖善舞,明明家族稳坐四大门阀头把交椅,行事却十分低调,为人更是谈得上谦和有度。
他被扶起时顺势直了直佝偻的脊背,即便是上了年纪,眼睛却仍旧明亮,不显浑浊。
“公主殿下折煞老臣了。您此番回都,臣等本该早早按礼拜谒,只是恰逢内子忌日,这几日府中忙着设坛诵经,倒把拜帖之事耽搁了。望殿下恕臣失礼之罪。”
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羽涅望着他眼底那抹似有若无的恳切,也无暇探究。
是真是假又有什么要紧?这朝堂之上,真真假假原就缠作一团乱麻,讲究一个逢场做戏。
她只要把戏演到位就行。
她摆出一副包容大度之姿,没有计较丝毫,言语温婉:
“哎…王司徒说的这是何话,只要司徒有这份心,我已倍感欣慰。逝者为大,缅怀追思原是应当的,些许礼节又算得了什么?司徒快莫要挂怀。”
“就是。”萧成衍在一旁也跟着道:“萋萋既已这么说,司徒就别往心里去了。”
两个人,两份劝慰,王广顺坡下驴,说了几句客套话。
羽涅也客套询问了几句:“王司徒与都隆使节前来,也是进香?”
王昌回:“某正是为羯族使团之事而来。”
一边的都隆补充:“不瞒殿下,数年前使团来访时,曾遇贵寺一位游方医者,其手中药剂对关节痛症颇有奇效。如今使团中多人旧疾复发。”
“我们特勤关节剧痛难忍,故此斗胆在此前来求助,想寻得那位医者或是同款药剂,回去好诊治我们特勤。”
羽涅问:“为何不找太医署?”
说起往事,都隆到现在都仍觉得新奇:“说来也真是奇特,这病连太医署都治不好,那位女郎竟可以治好。”
“太医署说这是‘血枯’之症,当初给我们药的女郎说,其实这病名为‘坏血症’,缺乏丙种维生素,又叫生果素,跟长期吃不到新鲜的蔬菜瓜果有关,因而才会缺乏……”
说着,都隆随即重重叹了口气,肩头仿佛都跟着垮了下来:“说来可惜。我等方才与方丈相说时,慧然方丈说,那位女游医早在两年前就已离开了寺庙,如今已是踪迹难寻。”
听到这里的羽涅,脑袋骤然炸开“轰”的一声巨响,震得她耳膜发疼,比万千惊雷更甚,大脑彻底陷入一片空白。
她紧攥着手心,想要竭尽全力抑制住身体抖动。
但止不住的颤抖却顺着掌心蔓延到五脏六腑,连带着胸腔里的心脏宛如被人突然攫取住,呼吸滞涩。
她眼眶泛起汹涌的热意,她按捺着自己的异样。
原来,早已有人先她一步来到这个时代,并且留下足迹。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她有同类在此。
那人跟她一样,或许也笨拙地描摹过这个世界,并且为之惊颤过。
原来……她不是一个人,不是被命运放逐的唯一异类。
她曾以为自己是被囚禁在琥珀里的唯一昆虫。
可此刻,这厚厚的壁垒里,不知何时,多了只小虫却向她张开了翅膀。
她终于确信,这世间所有的叩问都终将得到回响,所有孤独的跋涉都注定遇见同频的震颤。
那些在漫长孤寂中反复自问的谜题,此刻都有了回答。
“真的只有我一个人来到这儿了么?”
时隔十六年,有人告诉她:
“不,还有我。”
众人都在听着都隆说话,没有人发现她的异动。
她垂下浓密的眼睫,将那些快要涌出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
萧成衍不想让这些人耽搁他们直接相叙,跟着都隆寒暄几句,作了告别。
随即带着她,往经幢与槐树的地方而去。
经幢在更里面的地方,他们一行人先来到了古槐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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