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你做得很好。”我认真地说,“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你的分析,不仅对我教学有用,老何反馈说,一线指挥部那边也很重视,已经根据你的建议调整了几处布防和监控重点。”
岩温的嘴角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却真实存在的欣慰表情。能被一线认可,对他而言,或许比任何荣誉都重要。
“不说这些了。”岩温摆摆手,似乎不想沉浸在工作的气氛里太久。他重新打量了一下我的办公室,目光落在我略显疲惫的脸上,“你看起来……气色比上次好点。但也没好多少。还在做那个……心理治疗?”
“每周一次。”我承认,“像吃饭睡觉一样,成了习惯。有些东西,需要一辈子去学习和应对。”
“陈曦呢?她怎么样?”
“她很好。工作上手很快,也……很支持我。”提到陈曦,我心里泛起暖意,“这次你来,她本来也想见见你,但今天有个重要的技术会议走不开。她让我一定转达问候,还说下次请你到家里吃饭,她学了几道新菜。”
岩温脸上露出些微的窘迫和暖意:“替我谢谢她。吃饭……再说吧。”他显然还不习惯这种家庭式的温情邀请。
我们又聊了些琐事,关于边境一些旧识的现状,关于警校生活的细节,关于康复中那些微不足道却实实在在的进步(比如他手臂力量恢复得不错,可以自己完成很多转移动作)。谈话渐渐松弛下来,像两个历经风霜的老兵,在战斗间隙分享着烟,说着些与生死无关的闲话。
但那份沉重,始终如影随形。
聊到某个话题的间隙,岩温忽然沉默下来,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有种欲言又止的挣扎。
“林峰,”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
我心里一紧,坐直了身体:“你说。”
岩温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放在腿上的、已然失去知觉的双手。“我受伤那次行动……最后追捕‘疯狗’的时候,其实我有机会先开枪。”他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按照条例,那种情况下,我可以击毙他。但是……我犹豫了半秒。我想抓活的,想从他嘴里撬出更多关于境外新渠道的信息。”
他抬起头,眼睛有些发红,但目光没有躲闪:“就那半秒。他转身,扫射。子弹打中了我的脊椎,也打中了跟在我后面的小董……他没能救回来。二十一岁,刚订婚。”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日光灯镇流器轻微的嗡鸣。窗外的口号声仿佛也变得遥远。
“我每天都在想,”岩温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如果当时我果断开枪,‘疯狗’死了,线索可能断了,但小董能活下来,我……我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我的犹豫,害死了战友,也废了自己。”他的拳头紧紧攥住,手背青筋毕露,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前倾,轮椅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这个心结,像毒蛇一样噬咬了他这么久。他从未在加密通讯里提过只字片语。
我看着眼前这个被内疚和自责压得喘不过气的男人,仿佛看到了曾经某个时刻的自己——在无数个夜晚,反复拷问自己,如果某个选择不同,是不是老马就不会死?是不是岩温就不会受伤?是不是父亲……能活下来?
“岩温,”我缓缓开口,声音异常平静,“我记得那次行动简报。‘疯狗’是当时我们掌握的、唯一可能知道境外新渠道接头方式的关键人物。活捉他,是行动的最高优先级之一。你在那种高压下,选择优先尝试活捉,是服从命令,也是试图获取最大战果。”
他猛地摇头:“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该知道那时候有多危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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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我打断他,语气加重,“没有人能百分之百预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我们都是在凭经验、凭直觉、凭瞬间的判断做选择。你的选择,基于你的职责和当时对局势的判断。而‘疯狗’的反击和小董的牺牲,是罪犯的凶残和战争的残酷,不是你一个人的‘错误’能完全承担的。”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看着楼下那些生机勃勃的年轻身影。“我也想过无数次‘如果’。如果当初我传递情报的方式更隐蔽一点,老马是不是就不会暴露?如果我在仓库里反应更快零点几秒,是不是就能避开那根毒针?如果……我父亲当年遇到的不是我后来对付的这种集团,是不是就不会牺牲?”我转过身,面对着他,“但想这些有用吗?除了让我们被过去的幽灵缠住,寸步难行之外,有什么用?”
我走回他面前,蹲下,直视着他痛苦的眼睛:“岩温,我们穿上这身衣服,走进那片黑暗,就已经把命押上去了。我们尽力做出最好的选择,但无法保证每个选择的结果都是好的。会有牺牲,会有意外,会有我们无法控制的变数。这不是你的错,这是这份工作与生俱来的、残酷的组成部分。小董牺牲了,你是他的队长,你痛苦,你内疚,这很正常,这说明你是个有血有肉、重情重义的人。但你不能让这份内疚把你变成废人,变成除了自责什么也做不了的废物。那样,小董的牺牲,才真的没有了价值。”
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敲打在他心上。“他现在躺在陵园里,看着你呢。你想让他看到的是一个永远活在悔恨里、自我放弃的岩温,还是一个带着他的那份遗憾、他的那份未竟的职责,重新找到位置、继续战斗的岩温?”
岩温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泪水终于冲破防线,汹涌而出。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任凭泪水冲刷着消瘦的脸颊,双手死死抓着轮椅扶手,指节惨白。
我没有阻止他哭。有些眼泪,压抑了太久,必须流出来。
过了很久,他的呼吸才渐渐平稳,泪水止住。他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眼睛红肿,但眼神却奇异地清澈了一些,仿佛某种淤积的毒素随着泪水排出了体外。
“我……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个。”他哑着嗓子说,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现在说出来了。”我拍拍他的肩膀,重新坐回椅子,“下次去看小董,告诉他,他的队长没怂,换了个地方,接着干呢。他肯定高兴。”
岩温重重地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情绪慢慢平复下来。这次深谈,仿佛在我们之间又打通了一道无形的壁垒。
夕阳西斜,给办公室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岩温看了看时间,说老何差不多该来接他了。
我推着他的轮椅,慢慢走出办公楼,沿着无障碍通道,来到楼前的空地上。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白日的燥热。
“下次来,提前说,多待两天。”我说,“带你去听听我的课,也看看训练场。那些小子们,应该听听你这双‘眼睛’看到的东西。”
“行。”岩温答应得很干脆,“我也想想,怎么把这些分析,讲得让他们能听进去。光有数据不行,得变成他们能记住的故事。”
老何的车已经等在路边。他下车,和岩温默契地配合,熟练地将轮椅固定,然后搀扶岩温上车。岩温坐进车里,透过降下的车窗看着我。
“林峰,”他叫我的名字,不再是“林教官”,“保重。课……好好教。”
“你也是。”我弯腰,对着车窗里的他说,“分析,接着做。我们……保持联系。”
车子缓缓启动,驶离。我站在原地,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汇入校外的车流,直到消失不见。
夕阳的余晖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训练场上的学员们已经结束了下午的训练,正三三两两地往回走,说笑声隐约传来。
这一次重逢,没有惊天动地的故事,没有泪洒当场的煽情。有的,是两个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男人,互相确认了对方还“活着”,并且找到了继续“活下去”的方式和意义。岩温卸下了一部分沉重的心理枷锁,而我,则更加坚定了脚下的路。
他带来了最新的“战场”情报,也带来了一个战友最深处的伤痛与释然。我带走的,则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如何将他的“看见”,我的“经历”,还有无数像小董、老马那样沉默的名字所代表的教训,熔铸成真正能保护后来者的、有温度也有锋芒的智慧。
转身,走向教学楼。晚风吹过,带着草木的清香。
我知道,岩温的眼睛,会继续注视着那条风云变幻的边境线。
而我的声音,将在这里,在更广阔的地方,讲述着关于那条线、关于线两侧光明与黑暗永恒博弈的故事,试图为未来那些走向战场的年轻身影,多点亮一盏灯,多铺平一寸路。
这,就是我们重逢的意义。
也是我们,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对那份共同使命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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