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江稚鱼双手放低,摊开双掌,一寸一寸往上抬起。
那石杵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随着她的手势,缓缓从棺中拔起。
越拔越高,随着江稚鱼的手抬到与双眼平齐,那石杵的最后一截,终于离开棺木悬停在上面,然后被猛地一甩,飞了出去,重重砸向山壁,碎成一块一块。
随着石杵的碎裂,棺木中响起了一阵似痛苦,也似欢愉的轻吟。
江稚鱼携了陆荣,从祭台下去。她若不远离,里面陈愿的魂魄不敢出来。
两人退出一丈多远,台下的鬼物们也被迫往后推移。
然后一个“人”从棺木上石杵留下的圆洞中钻出来。
似乎受不住阳光,眼睛猛地一闭,再伸手往眼皮上一挡,才慢慢适应了光线,目光径直往江稚鱼这边看过来。
四周的鬼物突然躁动起来,他们往前涌动着,尖叫着,愤怒地张着自己的双手,表情狰狞恐怖,一个个恨不能扑上祭台。
她对四周的躁动充耳不闻,只静静看着江稚鱼。
她的脸虽然白到没一点颜色,没有一点生人的光泽,但依旧能看出美貌来。
一张脸精致无比,小巧的鼻子,花瓣一般的唇,尤其一双眼,看着清纯干净,不染尘埃,看人的时候,总有一种无辜感。
身材娇小,满脸荏弱,是那种掉两滴泪,就能让男人心软的长相。
难怪她的亲生母亲都生了妒忌之心,难怪能成为闽越王最宠的女人。
她小腹隆起,腹部正中有个大洞,那是石杵留下的。
她慢慢地,笨拙地从棺上爬下来,眼中蓄满泪水,随着她的挪动,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
她爬到祭台边,朝着江稚鱼的方向跪下,一边掉泪一边磕头。
只为心安
江稚鱼遥遥冲陈愿抬抬手,“不用多礼,我帮你是因为你我同为女子,同被父母所不喜,帮了你,就如同帮了曾经的自己一样。”
若前世,她没有死在大牢,下场只会比陈愿还惨。到时候她可能也会同陈愿一样,用尽所有手段,哪怕不择手段,哪怕永坠地狱,也要杀光所有欺负过她的人。
她和陈愿一样,哪怕零落成泥,也还是有底线,有尊严,知羞耻荣辱的人,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用身体来换取耻辱的活着。
陆荣豁然扭头看她,在知道江稚鱼是巫后,陆荣就查过她。
知道她曾经在江家不受宠,但那时打听到的,只是她曾被过继出去,又回归本家,不被父母重视,具体在家中遭受了怎样的不公,当时并没有打听的过于细致。
小鱼以前在江家,肯定遭了极大的委屈,不然也不会对陈愿的苦难感同身受。
陆荣心一疼,还好还好,还好小鱼苏醒了巫脉,不然她的一辈子,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陈愿嘴唇抖索着,嘴巴张合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数百年的囚禁,她的灵魂禁锢在无边黑暗中,清醒地熬着漫长岁月,她早已不知道怎么开口。
江稚鱼柔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什么都不用说了。闽越国早已经灭了,曾经的那些人都已经化成飞灰,你心里的仇恨、怨愤也应该早已经消融了。”
陈愿立刻点头,数百年岁月,再多的爱恨,也会在无边岁月中磨砺殆尽。
江稚鱼接着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一直在这里飘着也不是事,你可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说一说,能帮的我尽量帮你。”
陈愿张口说不出话来,伸手指指地下,艰难地道:“去该去,的地方。”
江稚鱼面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道:“你身上背着人命,而且有那么多人因你而死,你可知道,你这样的人,到了阴司是什么结局?”
“阴司法度森严,若府君怜惜你遭受过的苦难,受完刑罚,还能投生为人。但运气不好的话,将永坠无间炼狱,日日承受业火焚身之苦,永世不得轮回。就算这样,你还愿意下去吗?”
陈愿坚定点头,一字一顿,“我-愿-为我,犯下的错,赎罪!”
江稚鱼眼中透出丝丝了然来,“只为心安?”
陈愿再次点头,语气坚定,“只-为-心安!”
她可以长长久久停留在这峡谷中,直到某日消散在这天地间,但她的心呢?
她会一直承受着不安和愧疚的折磨,就算灵魂永生,又有什么意思呢?
江稚鱼看了一圈周围的鬼物,也罢,他们也是被牵连的无辜之人,不该一直被囚禁在这一方天地,今日她就连同他们一起帮了吧。
转身跟陆荣道:“我先送你过去那边。”
陆荣猜出她要做什么,应一声,“好。”
江稚鱼牵着陆荣的手,两人从众鬼物四散分开的路中穿过。
陆荣跨进圈中,嘱咐江稚鱼:“量力而行,别逞强。”
江稚鱼回以一笑,“又不是强闯阴司,请无常过来接人而已。”
交代大家:“你们都背过身去,别开口,别好奇乱看。”
重新走回众鬼物中间,口中念念有词,原地转圈,脚在地上轻点几下。
旋即虚空有水文波动,一只影影绰绰的影子从水波纹中冒出来,影子随着水波纹的荡漾,像个纸片人一样跟着扭动。
上次为躲避雷雨,江稚鱼带人进入鬼市避雨,那是不经允许,强行从外闯入。
这次则是请开无常门,由内打开阴司门户,就轻松很多。
江稚鱼和那影子低声交谈,声音如喁喁私语,只闻人声,却听不清说的什么。
片刻,那影子退后一点,双手分开朝外,把那水波纹往两侧一拨,仿佛一扇大门被打开,纯粹的黑从里面透出来,外面的光线渗入一丁点,隐约可见一条路,延伸向无边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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