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上朝日,天色未明,寝殿内烛火通明。兰煜雪伸展双臂,由着侍从为他仔细穿戴好亲王朝服,玉带环扣,一丝不苟。
他微微仰头,配合着整理衣领,目光有些放空,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微低着头,端着什么走进来。恍惚间,一杯氤氲着热气的茶盏递到面前,一个熟悉却有些意想不到的声音响起,
“父王,请用茶。”
兰煜雪迟钝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方才那一瞬,他竟下意识以为是掐着点来捧茶的兰策。兰策总会想方设法弄出点动静,被要求不许过来时,也会送些小玩意儿,或让下人传句话,每天都在刷存在感。
自打,小德子那事后,一连三五天,一点声息也无了。
他收敛心神,接过杯茶,入手温热。低头吹了吹浮叶,随口道,“嗯。天凉,你怎么也不多睡一会儿?”
兰灏脸上挂着温煦的笑意,“父王勤于政务,夙兴夜寐,儿臣身为世子,自然也不敢懈怠落后。况且京中人事错综,诸事繁杂,许多地方还需父王多多提点教诲才是。”
这番得体又上进的话让兰煜雪颇为受用,他点了点头,一边抿了口茶,一边朝着饭桌走去,“不错,你有这份上进心是好事。眼看着快过年了,事也渐少,趁着空暇,与京中年纪相仿的子弟多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这是在为他将来铺路。
兰灏眼底笑意加深,恭敬应道,“是,儿臣遵命。”
父子二人边聊着些朝堂上的事和京中动向,边用了早膳。
气氛虽不似以往与兰策相处时那般时而鸡飞狗跳,时而亲昵无间,却也透着一股沉静和谐的意味。
用罢早膳,因前一日刚下过雪,路上湿滑,便改了乘车。宽大华丽的马车内,兰煜雪端坐正中,兰灏陪坐在他右侧。
车轮碾过积雪未化的路面,发出咕噜噜的声响,车厢内暖炉烘得人昏昏欲睡,父子二人偶尔低声交谈几句,并不十分热络,也不冷清。
马车很快抵达宫门前。二人一起出现,这一看便知怎么回事。他亲自引着兰灏,向陆续到达的诸位同僚介绍。
大臣们都是人精,眼见煜郡王即将恢复亲王爵,还带着这位新认回的世子正式亮相,纷纷脸上堆起笑,恭敬地行礼问候,言语间不乏对兰灏的称赞与恭维。
兰灏虽初次经历这等阵仗,稍有些不适应这扑面而来的热情与审视,但感受到周围人态度的转变,以及身边兰煜雪隐隐的维护之意,心中那份因身份转变而带来的喜悦与满足,终究是压过了那丝不适,心情很是不错。
这次进宫,果然有大事宣布。皇帝不仅正式下旨,册封兰灏为王府世子,上宗族玉牒,更重要的是,同时颁下恩旨,因兰灏作为主力促成蓬莱岛归顺有功,兰煜雪教子有方,又替皇上解忧,特准煜郡王府重归亲王爵,恢复煜亲王府的荣光!
父子二人一同跪谢隆恩,兰煜雪沉稳叩首,心里想着自己何时为皇上解忧,不好明说?兰灏则难掩激动,声音都带着一丝微颤。
这一步,意味着他真正被皇室、被朝堂所承认,地位彻底稳固。
出了勤政殿,兰灏又被内侍引着,去了皇后宫中请安说话。
皇后娘娘端坐凤椅,打量着下方恭敬行礼的兰灏,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兰灏,本宫看着,果然一表人才,快起来,赐座。”
待兰灏坐下,她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感慨,“从前瞧着兰策那孩子,虽也聪慧,但性子总觉跳脱飞扬,少了几分其父的沉稳气度。今日见了你,本宫才算明白过来为何,哎,可惜……”
她话语微顿,转而笑道,“果然是天生的父子,长得有六七分相似,又都是沉稳有能力的,听说蓬莱岛是你一手促成归顺的,真是虎父无犬子,当年你父王在战场上,也是有勇有谋。”
兰灏微微躬身,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雅笑容,“皇后娘娘谬赞了。父王是儿臣毕生楷模,儿臣定当谨记娘娘教诲,勤勉不辍,不负皇恩,不负父王期望。”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更亲切了几分,“说起来,灏儿你过了年,也就二十了吧?可有心仪的女子了?”
她关切地叹道,“你这孩子,流落在外多年,刚回京一年,想必许多事都还未曾安定,也不知王爷可曾为你张罗过此事?”
心仪的人?
兰灏闻言,愣了一下,仅仅是一瞬。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那抹清冷孤峭的白影,但立刻被他强行压下。
他面上笑容不变,从容回道,“回娘娘,并无心仪之人。婚姻大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臣,自然是听从父王安排。”
皇后闻言,笑容更深,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赞许道,“嗯,不骄不躁,懂得分寸,确实是个懂事的好孩子。选世子妃自然是要家世相当,年龄差不多的才行。”
又闲话家常般问了几句起居,便赏了些宫中的锦缎珍玩,让兰灏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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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皇后宫门,无人处,兰灏将与皇后的对话,尤其是提及婚事的部分,委婉地转述给了兰煜雪。
兰煜雪听完,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蹙了一下。看来皇后还是没死心,还存了把九公主嫁进来的心思。
他沉吟片刻,“皇后娘娘关心你的婚事,也是常理。你年岁确实不小了,婚姻乃人生大事,绝非儿戏。”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前些时日,我与你师父也商议过此事。确实得好好为你挑选一位家世清白、性情温和贤淑、能与你相互扶持的女子才行。”
兰灏心中微动。他没想到,兰煜雪和顾清风竟然背地里已经商量过他的婚事。
一方面为父亲对自己的事如此上心而感到一丝暖意和高兴,另一方面,却又因得知顾清风也参与其中,甚至可能倾向于为他择一女子成婚,又感到失落和细微的刺痛。
他对那人的心思,那人怕是一点也没觉察。
他迅速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脸上挂起一如既往温和恭顺的笑,点头应道,
“多谢父王记挂,为儿臣如此操心。一切,但凭父王做主。”
兰煜雪仔细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并无抵触,“嗯,你明白就好。此事倒也无需过于急切,总归要细细相看,寻个真正合适、与你般配的才好。”
兰灏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晦暗,再抬头时,笑容依旧温润,“是,多谢父王为儿臣如此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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