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年,四月。
当最后一抹属于中原的田埂与村落被远远抛在身后,天地间的气息陡然一变。湿润的、带着农耕文明烟火气的黄土气息,被一种干燥而清新、混合着百草与泥土原初芬芳的风所取代。视野以惊人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推开,再无山峦阻隔,唯有起伏延绵的绿意,直至与天际相接。
那辆一路承载着他们艰难北行的青篷骡车,吱呀呀地碾过早已倾颓、却依然象征着文明界限的古长城残垣,真正驶入这片名为“塞北”的浩瀚天地。那一刻,源自灵魂深处的震撼,才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不仅冲击着阿张和小石头,仿佛连拉车的骡子都放缓了脚步,被这无垠的壮阔所慑。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古老的诗句在此刻拥有了无比真实而磅礴的生命力。湛蓝的天空,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高远得仿佛没有尽头,果真如同一顶巨大无朋的穹顶,温柔而威严地笼罩着下方无垠的绿色大地。那是一种极致辽阔、极致壮美的景象,与东南沿海的灵秀水润、荆襄山林的深邃茂密截然不同。在这里,人与其造物(如这辆骡车)不再是自然的征服者或点缀,而是渺小却真实的一部分,被一种宏大的、未经雕琢的原始力量所包裹,心生敬畏,亦感畅然。
风吹草低,并非仅仅可见牛羊,更可见一种自由的生命力在广袤的土地上流淌。成群的牲畜如同散落的珍珠,在牧人悠长的呼麦声与清脆的鞭响中,悠然移动。
阿张勒住缰绳,停下骡车,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天地间的浩然之气尽数吸入肺腑。他主动卸下了所有的心防与江湖人的警惕伪装,将骡车视为一个暂时的、移动的家,带着真诚与对这片土地及其主人的尊重,尝试着融入那些逐水草而居的牧民之中。
他的真诚、那辆明显来自中原的骡车,以及车厢里始终昏迷不醒的少女,引起了牧民们的同情与好奇。他们被热情地邀请靠近营地。阿张将骡车妥善停好,和小石头一起被迎进了温暖的蒙古包。包内,牛粪火塘燃着温暖的光,铜壶里煮着的咸奶茶翻滚着浓郁的香气。他们学着盘腿坐在毡毯上,用木碗饮用那醇厚微咸的奶茶,品尝烈性的奶酒,用手撕扯着鲜美无比、仅以清水和盐煮就的手把羊肉,体验着与中原精细烹饪截然不同的、粗犷而直接的生活方式。小石头起初有些畏缩,但很快便被香浓的奶食和牧民孩子好奇而友善的目光所吸引,渐渐露出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笑容。阿张则细心地留出最软烂的肉糜和温热的奶茶,回到车边小心翼翼地喂给阿幼朵。
更令阿张心境开阔的,是纵马驰骋。他将骡车托付给友好的牧民照看,在一位豪爽牧民大叔的耐心教导下,生平第一次跨上了蒙古马的马背。起初的生涩很快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感所取代。白日里,他策马奔行在一望无际的草海之上,感受着耳畔呼啸而过的风,身下骏马肌肉的力量与大地深沉的脉搏通过鞍鞯传递全身。速度带来激情,而天地间的无垠则带来豁达。胸中积郁已久的闷气、那些血腥的杀伐、沉重的仇恨、混乱的记忆,似乎都在这一次次的奔跑中被强劲的风狠狠甩脱,抛洒在这片包容一切的草原之上。天地间的浩然之气,无形地涤荡着他的心神,洗去尘埃与戾气。每次策马归来,看到安静停驻的骡车,心中便多了一份奇异的安宁。
当夜幕降临,草原展现出另一种震撼人心的美。他将阿幼朵从车厢中抱出,铺好毡垫,让她也能感受到草原的气息。穹庐般的天空并未变得漆黑,反而缀满了璀璨星辰,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银河如一条发光的巨川,横亘天际,壮丽得令人窒息。卧躺在尚存白日余温的草地上,仰望着这浩瀚星海,聆听着远处不知名处传来的、苍狼那悠长而孤寂的啸声,一种原始、宁静而深沉的力量缓缓包裹了他。一直以来紧绷欲裂的心神,在这片亘古不变的星空下,在那辆象征着旅程与守护的骡车旁,前所未有地放松下来。不再有算计,不再有恐惧,只有存在本身。
这种贴近自然、心无旁骛(哪怕是短暂偷得的)的状态,对他身体的恢复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奇效。体内气血的运行,不再需要刻意引导催谷,反而变得异常顺畅自然,如同溪流汇入大海,顺应着天地间磅礴的生机。他甚至感觉到,每日正午修炼《九阳炼体法》时,汲取那太阳精火的效率都隐隐提升了几分,灼热的精火流过经脉时,痛苦依旧,却多了一份被天地之气包容滋养的顺畅感。他的肉身与经脉,在这浩荡天地之气的无声浸润下,得到了一种更深层次的淬炼与修复。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这辽阔的天地间,在他心中悄然滋生、交织、蔓延。
那是一种面对永恒自然与无尽时空时,深切感受到的自身渺小与短暂,是“哀”光阴之倏忽,人生之须臾。但同时,又是一种挣脱了所有世俗枷锁、恩怨纠缠,真正将自身融入这宏大天地后,所获得的豁达、开阔与自由,是“旷”然于胸,神游八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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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哀”与“旷”交织的复杂而深邃的心境,正是中原农耕文化中罕见、唯有置身于此等苍茫天地间方能孕育出的——“草原情怀”。
而在这片辽阔天地与全新心境的共同作用下,他识海深处,那把沉重无比、封锁着无数秘密的“混沌心锁”,似乎也被这浩瀚无匹的自然之力与豁达澄澈的心绪微微撼动。
并非之前那种因暴怒冲击而产生的剧烈震动,而是一种更温和、更深层的松动。仿佛冰冻的湖面在春日暖阳下悄然融裂,发出一声微不可察却意义非凡的“咔嚓”轻响。
一丝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却依旧陌生遥远的记忆碎片,如同惊鸿一瞥,自那松动的缝隙中一闪而逝——那似乎是一个灯火通明、有着光滑墙壁和奇异器物的房间,一股强烈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某种难以形容的焦虑感……但未及捕捉,便已消失。
他感觉,自己离某个被重重封锁的真相,似乎更近了一步。
然而此刻,阿张却奇异地没有急于去追寻那闪逝的碎片。他只是静静地躺在星空下,听着身旁骡车边小石头均匀的呼吸声,任由那“哀”与“旷”的情绪在胸中流淌。他更愿意沉浸在这份难得的宁静与豁达之中,为了车厢里依旧沉睡的阿幼朵默默祈祷,也为了自己千疮百孔的身心,进行一次彻底的自然疗愈。
草原的风,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吹拂着,带着青草与远方的气息,轻轻拂过骡车的篷布,涤荡心灵,亦松动了岁月的枷锁。
塞北的夏日,天高云阔,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向无垠的草原,将每一片草叶都映得油亮生辉。远方地平线上,不知何时已汇聚起无数白色的蒙古包,如同洒落在绿毯上的珍珠,炊烟袅袅,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令人食指大动的浓郁香气——大块的手把羊肉在巨大的铁锅里翻滚,汤汁奶白;整只的羔羊架在篝火上烤得滋滋冒油,金黄的表皮洒满了粗盐和野韭花,焦香四溢;铜壶里煮着的咸奶茶“咕嘟”作响,奶香混合着茶香;一旁的长条木桌上,堆满了金黄的奶豆腐、洁白的酸酪蛋子、以及各式各样叫不出名字的油炸面食和奶制品。那达慕盛会,就在这片生机勃勃、香气缭绕的草原上拉开了帷幕。
小石头何曾见过这等阵仗,眼睛瞪得溜圆,鼻子不住地抽动,几乎不够用了。只见远处赛马场上,矫健的骑手们伏在马背上,如同离弦之箭,卷起滚滚烟尘,呼啸而过,赢得阵阵雷鸣般的喝彩。近处射箭场,膀大腰圆的射手们凝神屏息,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笃笃地钉在远处的靶心上。而最引人注目、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则是中央那一片被践踏得十分坚实的摔跤场。
摔跤场周围,欢呼声、呐喊声、助威声此起彼伏,几乎要掀翻苍穹。场中,两名仅穿着皮质“昭德格”(摔跤服)、赤裸着古铜色臂膀的壮汉正角力在一起,肌肉虬结,青筋暴起,每一次发力、每一次闪避都充满了原始的力量美感,脚下步伐沉稳交错,扬起细细的尘土。
阿张将阿幼朵安置在稍远一处相熟牧民的蒙古包内,确保她舒适安稳,这才带着小石头走近人群外围观看。他被这热烈、淳朴、充满野性生命力与昂扬斗志的氛围所深深感染,连日来因心事而微蹙的眉头,也不自觉地舒展了几分。小石头更是被烤肉的香气勾得直咽口水,兴奋得小脸通红,攥紧了拳头,跟着周围的人群一起呐喊,尽管他根本不知道在为谁加油。
就在这时,场中形势突变。一位身材格外魁梧、胸膛宽阔如草原、面庞红润似烈日的壮汉,发出一声沉闷如牛吼的叫声,猛然发力,竟将对手生生拔起,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将其重重掼在尘土之中!
“嗬——!布和!布和!”全场爆发出震天的喝彩与惊呼,呼喊着他的名字。
那获胜的壮汉布和(意为“结实”),乃是附近几个部落公认的第一搏克(摔跤手),他已连续摔翻了七名挑战者,此刻正志得意满,捶打着岩石般坚实的胸膛,接受着族人的欢呼。他目光扫视全场,带着胜利者的豪迈与睥睨,最终,竟落在了人群外围的阿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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