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想起什么,她一笑,接着说道:“不单是我,就是我们老李家的那些男女老少,甭管谁来,你就只负责看病开药方,余下的一概不管,自有医馆的学徒接手。这个医馆到底姓沈,不姓李,规矩立好了才易行事,要不怎么说万事开头难。”
“老李家也还好说,那不是还有一大堆的七大姑八大姨,丈母娘小舅子的,免了这家的诊金,那家的要不要了,要的话怎么对得起亲戚。索性全部一视同仁,偶尔人家不凑手,你免一次费用,人感激涕零,满口称赞;你要是一开始不收诊金,后面按照正常的来,别人只会破口大骂,说你富贵了就忘了父老乡亲。你说说,你选哪个?”
一番话说得李苏木摇头失笑,小姑从小就偏颇他,长大了也还是事事替他着想。
“小姑,你别说了,今天的药材钱你来付,我不拦你。但是诊金我一定不能要,你不是别的不相干的人,你是我小姑,说破天去我也只认你这个小姑。你要是真怕我吃亏,不如把你家的酱菜送我一坛。”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怕热不怕冷,一到热天就吃不下饭,就着你做的酱菜且能刨两碗。”
知道他打定了主意,她说什么都没用,杏娘也就没辜负他的好意,“行,等天热了我亲自给你送来,每年热天的酱菜小姑都给你包圆了,别的没有酱菜管够。”
李苏木抱着青皮送母子俩上船,临上岸时往杏娘怀里塞了一个油纸包,“这是早上没吃完的早点,青叶、青果两个没吃上,你带回去给他们。”
说完一个踏步跳上岸。
杏娘一脸满足的笑容,揽着大儿子朝他挥手作别。
第29章
母子俩到家时众人吃完早饭不久,杏娘把青皮放到床上盖好被子,青叶、青果急慌慌踩掉鞋子爬上床趴在他左右两边。
一个轻声问:“青皮,你好些了么?还疼不疼?”说完用手轻轻碰触他的额头。
一个脆生生嚷:“哥哥,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鼓起腮帮子撅着红润润的小嘴巴朝他脸上使劲吹气,唾沫星子喷了青皮一脸,吹的他睁不开眼。
吃了药青皮精神好多了,尽管还没完全退热,脸色也有些苍白,却有力气跟姐姐、弟弟打闹。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软软的,轻轻拨开弟弟的大脑袋,躲开他的口水荼毒。
青果自是不依,大脑袋埋在他的脖颈拱来拱去,逗得小孩哈哈大笑。
看姐弟三在床上嬉笑耍乐,杏娘嘴角不自觉露出笑意,身体是疲倦乏力的,心里却异常满足。昨晚的惊惶、焦虑、惧怕消失的无影无踪,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过如此。
她转身出了房间往灶房走去,老二生了病肠胃差,最好吃一些清淡好克化的。
白米粥就很好,等喂他吃饱了她也好去睡个回笼觉。一晚上没睡,又拿了药材回来,脑中的那股劲一泄就有点力不从心,头越发昏沉沉睁不开眼。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直到晚饭才醒,晌午饭直接从梦里滑过,醒来后神清气爽,双眼明亮,真舒坦!
杏娘饭后煎了药喂给青皮吃,摸摸他的额头,只比平时略高一点,精神头很足,已经能下床跟弟弟追打,看来病情在慢慢好转。
俗话说小娃没假,没病就耍,要是孩子玩性很浓,能跑会跳,精神头十足,即便是在生病问题也不大;要是他萎靡不振,食欲不佳,连玩耍都提不起劲,这时就要注意了,可能真生病了。
杏娘把钱袋里剩余的银子放入箱子,抚着箱盖一阵惆怅:说好的不动用里头的银子,一来二去又用掉了一小半。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千省万省的,一场病把省下来的钱花用干净,省了个寂寞。
这节流不行啊,节来节去,箱底的银子还是会长腿跑去人家怀里,看来还是得开源。
怎么开源是个问题?如她老爹,李老爷子,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那也是年轻时吃足了苦头,学会了诸般谋生手段,方能安享晚年,钱财自足。既不拖累子女,又能产生震慑,不令后代为非作歹,为祸乡邻。
可方圆几百里的葫芦镇也只出了一个李老爷子,效仿难度太大,成功率太低。
如她当家的,丛孝,在周遭这片地上,那也算得上一个人物。少时离家自谋生路,学到了一二技能手艺,往返府城毫无怯意,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虽不能大富大贵,却能让父母家小衣食无忧,不必靠天吃饭,旱时祈雨灾时求佛。
可付出的代价却是远离故土,长年累月漂泊他乡,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职责永远缺席。
别的如她家周围的所有农户,年成好的时节家家尚有盈余,吃穿不愁之外,还能今天扯块布明天买条肉,人人心满意足;若是遭了灾,就得节衣缩食,数米下锅,饿急眼了草根树皮什么不能吃,更有甚着还有卖儿卖女的狠心爹娘。
家家户户的男人哪个不是从年头忙到年尾,也只有隆冬时能得闲,有心气的自去镇上打几天零工,挣两个铜板好过年。说到底,忙来忙去的也攒不下银钱。
如她一介妇道人家,更是门路甚少,想赚钱难如登天。怎么的都要找条赚钱路子才行,男人离得山长水远的,不是总得靠得住。杏娘打定主意要想出个子丑寅卯来,手头活泛了日子过得才有奔头那!
一想到丛孝,不免心里头有些惦记,也不知道他在县城如何了,可安置好了,有没有找到活计,千头万绪理不清。
杏娘在家记挂当家的,丛孝在县城步履维艰。
他离了家一路北上去往府城,熟门熟路不费事就到了之前做工的佛寺。
这座耗费了无数钱财人力的宏伟庙宇,经过十来年的精心打磨,现在也已到了尾声。监管的官员们大都已回京复命,只留下些许工匠完成后续收尾,介时自有朝廷颁发度牒,有名望的住持方丈、僧侣们入住。
丛孝跟相好的管事、匠人、杂役一一作别,大伙儿约到山下的酒肆一顿胡吃海喝,喝得烂醉如泥,称兄道弟好不亲热。酒醒后挥手作别,前途漫漫,各自安好,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丛孝离开了府城又一路南下来到玉陵县城,离家半月啥都没干,光耗在路上了。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的出生背景固然重要,但是贯穿一生的始终是成长过程中交往的各路朋友、合作伙伴。宁愿平日多烧几炷无用的香,也不要到了山头求佛无门,说不准哪炷香就亮了呢。
县城跟府城的繁华自然无法相比,不过对丛孝来说无所谓,就是在府城他也多是呆在山上,山下的纸醉金迷与他无关。
初到县城他也没干什么,就是花了几天时间把整个县城的中心区域溜达了一遍。
官宦、商贾、平民百姓、穷苦人家及各类三教九流的分布做到心中有数。选了一片普通百姓居住的地头,多是靠打零工为生,一日不出工就无柴米下锅,杂役匠人混杂其中。
丛孝住的是一个中等客栈的大通铺,一个大房间排排放了十几张床铺,居住的人五花八门。一到晚上,打呼噜、磨牙、说梦话此起彼伏,这个调低下去那个调升上来,比戏班子的锣鼓声还热闹。
最难受的要数那个气味,简直了,神仙闻了都得跌落凡尘化为贱民——被浊气熏的。
睡在大通铺最多的是出苦力的穷苦汉子,无一技之长傍身,只能出卖一身憨力气谋口饭吃。干了一天力气活,流一身汗,晚上碰到床铺倒头就睡,整个房间充斥着汗味、臭脚丫和男性特有的气味。
睡一晚跟睡在茅房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臭不可闻。
但是相比普通客房的费用,大通铺无疑是便宜的,一晚上十文钱,对丛孝来说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不接受也没办法,总不能跟叫花子似得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就算是他愿意,叫花子们也不愿意。
人家都是有地盘的,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来抢地盘可没有好果子吃。
在银子面前,任何事情都可以让道,包括气味。
每天早中晚在客栈买三、四个大肉包子,抓一小把菜干放碗里,舀一勺媳妇做的酱拌匀。就着店小二免费赠送的开水,就这样有肉有菜的当三餐,倒也饿不着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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