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偏头去看,又露出一抹安抚的笑,“若我说,是为了自己的来日,为了阿昱的来日,阿娘信吗?”
“……信,”季母看着元嘉,一点点柔了神色,“若这样能让你在宫里过得更安稳,需要什么,阿娘都帮你。”
“那就再烦劳阿娘多与窦家夫人走动走动吧。我已与陛下商议好了,过两日会在千秋永乐举宴,届时还请窦家夫人带着五个女儿同来。”
元嘉便也干脆道。
季母自是答应不提,神色在听见“陛下”二字后稍有松动。元嘉看得分明,却只笑了笑,重又聊起其他的事情。如此又是好一阵,季母才起身告辞。
元嘉目送季母离开,又将一直守在殿内的逢春召了过来,凑近耳畔吩咐了几句,见前者不时点头,方道:“……去吧,谭思文知道该怎么做。”
逢春答了声是,很快便消失在千秋永乐。
又五日,元嘉并燕景祁于千秋永乐举宴,除王公大臣、疏勒一众外,另邀密云围场及当地官员、家眷同乐——期间本有御史反对,道千秋永乐乃皇后居所,列席之人却都为外臣,此举或有不妥。却反被元嘉以君臣同乐、帝后一体为由驳斥,兼之有燕景祁默许,最后仍是遂了元嘉的意。
几番推杯换盏下来,原本拘谨的场面也在酒意的侵袭下变得热闹起来,更有酒酣者以秋狩为题,与左右行起了酒令。
燕清忞就是在这时候开的口——
“……皇后殿下长居上京,又甚少出入宫闱,当是难得见这样的场面的。便是我,也是去了疏勒许久,才慢慢习惯的。”
顿了顿,又貌似关切道:“只是,我瞧着殿下的面色似有不佳,可是被底下的声音吵的头疼?”
话音刚落,偌大的殿室立刻陷入一片死寂当中。连一直埋头挟菜的须卜王也停了筷子,小心翼翼地观望起来。
始作俑者仍是不觉,只拧起两弯蛾眉等着元嘉说话。
元嘉放下酒盏,迎着底下一众惊疑不定的目光,缓缓露出几分愁色,“多谢长公主记挂……倒与诸卿无关,不过是予望景生情,一时消沉罢了。今夜本该与诸卿同乐,如今却因予的缘故累得诸卿失了兴致,实在是予的不是。这便自罚一盏,诸卿继续就是。”
“……可是出了什么烦心事?”
听到这话,燕景祁微微侧身,又询问般看向元嘉。
“是啊,如今满朝文武、王室宗亲们都在呢,殿下可是因他们憋闷?不若点名道姓了去,再将人发落治罪。”燕清忞更道,“殿下既为一国之母,实在无须因他们生出郁气,若损了身子可怎么是好哪!”
带着问罪意味的话一出,所有人立刻从座上起身,又前后跪伏在地,口中呼道──
“皇后殿下恕罪!”
元嘉连忙将人叫起,又带着几分无奈看向燕清忞,“长公主可还记得前两日同予见到的那个小宫女?”
见燕清忞似有茫然之色,又提醒了一句,“当时晋王、穆小世子他们正在围场上射靶呢,找了这宫女录算筹数,结果教了几次,仍是给他们算错了……晋王当是有印象的?”
燕景知立刻接茬,“啊!我记得她!那宫女实在太笨了,怎么教都不会,还给我漏算了许多筹!真是、真是……榆木脑袋!”
听到这话,燕清忞也恰到好处地回忆了起来,“是了,我也想起来了,那小宫女模样倒乖巧,就是不识字……也是没人教她,否则定是个机敏能干的。”
“谁说不是呢,”元嘉紧跟着发出一声感叹,“予方才见到诸卿拆字行酒令的模样,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这个宫女。若她也识字,或许也有这拈头去尾、拆字说文的本事。”
“……不识字?”
燕景祁的声音明显沉了下去,“行宫的官员是怎么办事的,竟敢选些不识字的人近前伺候。怎么,是打量着朕几年不出上京,自觉可以随意糊弄了?从前先帝还在时,你们也是这般糊弄先帝的吗!”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噤若寒蝉。其中一赭色衣袍、蓄着短须,约莫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跌撞起身,强撑着走到阶下,而后两腿一软,磕头如捣蒜,“陛下恕罪,皇后殿下恕罪!”
元嘉的视线从那人身上扫过,却没有立时命人起身,只偏过头又朝燕景祁解释道:“原不怪他们,妾过后使人问了一圈,才发现这样的宫女不乏少数,除非是经年的老嬷嬷了,否则最多也只认得百家姓罢了……且这宫女,也不是一开始便在玉阳行宫的,是在上京的皇宫待了几年,过后才被调来此地的。”
眼看燕景祁脸色稍霁,元嘉这才朝底下人一抬手,“回去坐下吧,此事并非你的过错。说来,执掌后宫的人还是予呢,却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等事情,还该是予的过错。”
燕景祁厉声不改,“宫里头是早设了馆所的,又置了博士司教习事。便是宫女之间,也是有女官和嬷嬷管教的,如何能把罪过揽到你自己身上……说来还是他们疏忽懈怠,否则怎会出现这样的岔子!”
底下跪着的人还来不及因元嘉的话生出庆幸,便又在燕景祁这声问责中再度瘫软了身子。
元嘉余光扫过阶下抖如筛糠的那团人影,在心底暗暗摇了摇头,面上仍是温言,“陛下息怒。他们虽有失慎,可好歹知道了自己的过错,亦发现了缺失所在,咱们亡羊补牢,为时亦不晚哪……说来,宫里在掖庭、习艺馆,乃至云韶府设教习博士,本就是太祖皇帝和文德皇后遗存至今的慈心,初衷亦是希望后妃和宫女们都能做个明事理、知轻重的人……不过是后来人偏听偏言,上既敷衍,下亦散漫,这才成了今日所见,只剩下女官和近身服侍贵人的宫女们愿意听学了。”
说到这里,元嘉顿了顿,视线与燕清忞有一瞬间的交织,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只继续道:“如今宫里的听学已失了太祖皇帝和文德皇后的初衷,妾身斗胆,若陛下能使此一事重归先代的本心,料想后人也定会感念陛下今日的恩德的。”
燕景祁眉心微动,似是被元嘉说得心动。他无意识摩挲着手里的杯盏,少顷问道:“……皇后意欲如何?”——
作者有话说:要是天气再凉快点就好了,这样我跑路的决心也能更坚定一些了,嗐[裂开]
第124章第一谋“……殿下可听说过‘五窦’?……
元嘉敛目一笑,却先指着仍在阶下战兢跪着的人道:“陛下,还是先让人起来吧。纵然有错,亦可许其将功补过才是。”
闻言,燕景祁往阶下看了一眼,施恩般抬了抬下巴,“既有皇后求情,你便先回去坐着吧。”
那人又是咚咚几声磕头,方才敢撑着地面站直身子,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大惊大喜,慌乱间却踩中自己的衣角,脚下一歪便又跌坐回去。堪称滑稽的场面却不见一人抬头,亦无人敢在这当头发笑,周遭静的连根针掉地上了都能听见。
元嘉却懒理底下的小小动静,重又将视线移回了燕景祁身上,继续方才未说尽的话──
“这事倒也不难,不过是听学的法子变上一变罢了。宫女们不想听、不想学,无非是觉得此事与己身无关,去了反还损失自己的例银,这才失了许多主动。可若是对学得好的施以褒奖,或升其品阶,或赐其银钱,想来总有人愿意上心的。”
“再命尚宫局的排好日子,让宫女们各依时间前去听学,这半日便不算是缺了当值,亦不算用了她们的休沐,如此也就不会叫她们心生抗拒,自然也就乐得多去几趟了。”
元嘉笑着建议。
“……皇后虽是好意,可此举是否有本末倒置之嫌?”
不等燕景祁开口,底下倒先传来一句稍显犹豫的询问──斟酌着语调,不敢透出任何的质疑,像是被方才的场面震住了一般,声音放得又缓又轻。
是吏部侍郎耿如。
元嘉瞥过去一眼,并不觉意外,事实上她正等着谁开口呢,否则又怎好继续说之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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