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金针初试
莲花楼内的陈设,比白芷想象中更为简朴,却处处透着一种历经世事后返璞归真的雅致。
一楼是开阔的厅堂,兼做厨房与膳堂。几张竹椅磨得温润光亮,一方原木长桌纹理清晰,未见漆色,只以清油薄薄涂过,透出木材本身的质感。角落里垒着传统的土灶,旁边是一个小巧的碗柜,里面的碗筷寥寥数件,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摆放整齐。最引人注目的,是靠墙而立的一排简易书架,并非以名贵木料打造,只是寻常竹制,但上面摆放的书籍却让白芷微微侧目——并非她预想中的武功秘籍或江湖杂谈,而是《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千金方》、《外台秘要》等医家典籍,甚至还有几册讲述营造木工之法的图籍,以及一些地方志和游记。书脊多有磨损,显然是时常翻看。
白芷的目光在书架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一个身中剧毒、隐姓埋名之人,枕边榻旁不是刀剑谱,而是医书与闲杂着述,这本身就已说明了许多问题。看来这位李楼主,倒是个妙人,于绝境中仍未放弃对“生”与“知”的探寻。
“随意坐。”李莲花将手中那包香烛纸钱仔细地放在门边一个不显眼的矮柜上,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主人应有的、恰到好处的疏离,如同在招待一个偶然路过的访客,而非一个宣称能救他性命的大夫。“寒舍简陋,让白姑娘见笑了。”
“此处甚好,清静,适合养病。”白芷毫不客气地将那篮颇为有些分量的蔬菜放在木桌中央,自顾自地继续打量起来。她的目光掠过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窗棂,掠过墙角几盆长势喜人的绿植,最终,落在了靠近楼梯阴影处、看似随意地倚着墙角的一柄长剑上。剑鞘古朴,呈深褐色,上面没有任何华丽的纹饰,蒙着些许肉眼可见的灰尘,仿佛已被主人遗忘多时。然而,白芷却敏锐地感觉到,那不起眼的剑鞘之下,隐隐透出一股经年沉淀的、内敛却不容忽视的不凡之气,如同沉睡的蛟龙。“那是你的剑?”她直接问道,目光转向李莲花。
李莲花正提起炉上始终温着的一个陶壶,闻言眸光几不可察地微动,如同平静湖面被投下一颗小石子,涟漪浅淡而迅速消散。他倒了两杯清水,将其中一杯推向白芷,淡然道:“不过是件旧物,搁置已久,装饰罢了,让白姑娘见笑了。”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回原点,“白姑娘,请用茶。方才姑娘所言解毒之事……”
“诊脉。”白芷却仿佛没听到他后面的话,也没去碰那杯水,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干脆。她伸出三根纤细却稳定的手指,直接搭上了他搁在桌面的腕间寸关尺三部,动作快得让李莲花连缩手的机会都没有。
李莲花到了嘴边的、关于“是否需要从长计议”或者“解毒代价几何”的试探,被这突如其来的接触硬生生堵了回去。他只得配合地放松手臂,任由那微凉却蕴含着奇异力量的指尖按在自己的脉搏上。罢了,既然让她进来,这一步总是免不了的。
指尖触及他微凉的皮肤,白芷立刻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无论是之前的强势、好奇,还是评价这楼宇时的了然,都在一瞬间褪去。她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整个人沉静下来,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所有感知都凝聚在那三根手指之下,细细探寻着指下那复杂而混乱的生命律动。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窗外,最后一抹晚霞也收敛了光芒,暮色如淡墨般浸染开来。楼内未曾点灯,光线渐渐昏暗,唯有窗外天际残留的一线灰白,勾勒出两人静坐的轮廓。李莲花看着眼前女子专注到近乎忘我的侧脸,那神情肃穆得近乎神圣,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他心中那点因被冒犯、被强势主导而产生的不快与无奈,也在这片专注的寂静中,渐渐消散了。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迟缓的心跳,以及对方清浅而规律的呼吸声。
良久,久到李莲花觉得自己的手臂都有些微微发麻时,白芷才缓缓睁开眼。她松开手,眉头却不自觉地紧锁起来,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眼神锐利地看向李莲花,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他体内盘踞的病灶。
“如何?”李莲花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清水,抿了一口,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平淡得仿佛在询问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的病情。
“比我想象的更麻烦。”白芷直言不讳,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碧茶之毒已非盘踞在你几条主脉,而是深入奇经八脉,甚至渗入骨髓。最棘手的是,它似乎与你原本深厚的内力形成了一种诡异的纠缠共生状态。你的内力在自发地抵抗它,但这种抵抗本身,又在不断地消耗你的本源,甚至……加速了毒素对某些特定区域的侵蚀。”她顿了顿,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地剖析着,“它不仅在侵蚀你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更在……蚕食你的记忆与神智。你近来是否常感健忘,一些近期发生的小事转瞬即忘?是否有时会莫名失神,思绪中断,甚至短暂地不知身在何处,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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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花端着水杯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杯中平静的水面漾开一圈细微却清晰的涟漪。记忆力衰退,思绪偶尔的空白和混乱,这是他最深处的隐忧,是比身体上的痛苦更让他恐惧的征兆,他从未对任何人言说,连方多病那般亲近之人也未曾透露半分,此刻却被这初次见面的女子,以如此肯定的语气一语道破。仿佛他精心构筑的、用以维持体面的外壳,被她轻而易举地剥开,露出了内里不堪的真实。
他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握着杯壁的指节,微微有些泛白。
白芷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他那一瞬间的失态和此刻的沉默,已是最好的答案。她站起身,在渐渐昏暗的厅中踱了两步,目光再次扫过门边矮柜上的香烛纸钱,忽然问道,话题转换得有些突兀:“你今日买这些香烛纸钱,是祭奠何人?”
李莲花明显一怔,完全没料到她会突然将话题跳到这上面来,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答道:“一位故人。”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
“是单孤刀吗?”白芷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目光在昏暗中依旧清澈锐利,仿佛能穿透层层迷雾,直抵人心最隐秘的角落。
“哐当!”
李莲花手中的陶杯终于脱手,落在坚实的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声响,未喝完的清水洇湿了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脸上的平静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近乎骇然的震惊,以及……一丝骤然升腾而起、属于昔日剑神的凌厉之气。那气息虽如流星般一闪而逝,却瞬间让整个厅堂的空气都为之凝滞。
“你究竟是谁?!”他霍然起身,目光如电,紧紧锁住白芷。单孤刀之名,与他李莲花(或者说,李相夷)的过往紧密相连,是埋藏在他心底最深的痛与憾,是支撑他活下去的执念之一,也是他绝不愿被外人轻易触及的禁区。一个陌生的女子,不仅知道碧茶之毒,更知道单孤刀,并能将这两者与他李莲花准确无误地联系起来,这绝非巧合!她背后是谁?金鸳盟?万圣道?还是其他蛰伏在暗处的势力?
厅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无形的张力。
白芷却对他的剧烈反应毫不意外,甚至没有因那瞬间的凌厉气息而后退半步。她平静地弯腰,捡起那只幸而未碎的陶杯,轻轻放回桌上,动作从容不迫。“我说了,我是白芷,药王谷传人。至于单孤刀……”她顿了顿,坦然迎上李莲花审视的、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的目光,“药王谷虽避世,却非全然不通外界消息。四顾门门主李相夷与其师兄单孤刀的旧事,江湖上知道详情的人虽不多,但也并非无人知晓。我既看出你是李相夷,自然也能猜到,在这清明前后,你购置香烛纸钱,所祭奠的故人,最可能的是谁。”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逻辑严谨,完全基于事实与推断,听不出任何编造的痕迹。李莲花紧紧盯着她,试图从她那双过分清澈的眼睛里,从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中,找出一丝一毫的虚伪、闪烁或算计。但他只看到了一片坦荡与……些许了然,仿佛在说“我知道这触及了你的旧伤,但这是诊断的一部分”。她知道了他的身份,却似乎并无寻常人得知他是李相夷时的敬畏、惊叹或同情,依旧只将他看作一个病情复杂、需要厘清所有病因病源的棘手的病人。
那股陡然升起的警惕与敌意,在她这过于纯粹、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态度面前,竟有些无处着力,如同重拳打在了棉花上。他缓缓坐回椅中,仿佛这一瞬间的爆发抽走了他不少气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疲惫:“你……何时看出的我身份?”
“起初只是怀疑。”白芷也重新坐定,仿佛刚才那剑拔弩张的一幕从未发生,“你的中毒症状,虽表露隐晦,但能支撑你如今看似寻常的行动,且毒性阴寒霸道至此,非内力极为深厚者不能抵挡至今。而三年前东海一战,下落不明的绝顶高手,李相夷是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一个。你的年纪、气度,与此相符。”她条分缕析,如同在解一道医案,“直到我进入这楼中,看到那柄即便蒙尘也难掩其质的‘少师剑’,还有你今日行走时,即便刻意掩饰了步法,在转向、停顿时,仍残留的一丝‘婆娑步’独有的、近乎自然的韵律痕迹。再加上确认了你所中是碧茶之毒……传闻中,金鸳盟盟主笛飞声的麾下,确实有位精于用毒的高手,名为‘药魔’。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答案并不难猜。”
她分析得冷静而客观,不带任何个人情感色彩。李莲花沉默片刻,终是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释然,还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白姑娘观察入微,心思缜密,李某……佩服。”他再次间接承认了自己是李相夷,但这一次,感觉却比刚才被骤然道破时轻松了些许。背负着一个巨大的秘密独自前行太久,偶尔被人以这种方式戳破,竟有种异样的、卸下部分重担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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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他轻声道,像是在对白芷解释,也像是在对自己重申,目光掠过窗外彻底沉下的夜幕,“如今,我只是李莲花。”这句话,他说得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千帆过尽后的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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