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宫羽之心
一
金陵的秋雨来得总是缠绵,淅淅沥沥下了三日还不肯停。医馆后院的青石板被雨水洗得发亮,泛着青幽幽的光泽,墙角那几丛菊花倒是开得更盛了,金黄的花瓣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在灰蒙蒙的天光里亮得晃眼,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子。
我坐在诊堂里整理这几日的脉案。雨天人少,只有零星几个老街坊来抓些治风湿的草药,说话时都带着湿漉漉的鼻音。李莲花在药房捣药,规律的“咚咚”声隔着帘子传来,和着雨打屋檐的声响,倒成了种别样的安宁。药香混合着雨天特有的泥土气息,在医馆里弥漫开来,让人莫名心安。
门帘被掀开,带进一股湿冷的雨气,还夹着几片被风吹进来的梧桐叶。
“白姑娘在吗?”
声音轻柔婉转,像是怕惊扰了这份宁静。我抬起头,见宫羽站在门口,一手提着个油纸包,一手撑着把素青色的油纸伞。伞面还在滴水,在她脚边聚成小小一洼。她今日穿了身藕荷色的交领襦裙,外罩月白色半臂,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斜插一支白玉簪子,素净得近乎清冷。只是眼下的乌青,却怎么也掩不住。
“宫羽姑娘。”我放下笔,起身招呼,“雨天还过来,可是身子不适?”
她摇摇头,收了伞小心靠在门边,又弯腰拾起飘落的梧桐叶,这才将那油纸包放在诊桌上。纸包用细麻绳系着,绳结打得精巧,是琴师特有的细腻手法。她解开绳结,纸包散开,露出几卷装订精致的琴谱。
“前几日听先生说,白姑娘对古琴谱有些兴趣。”宫羽说着,指尖抚过琴谱的封皮,动作轻得像怕碰坏了什么,“我恰好新得了两卷前朝孤本,一卷是《石泉流韵》,一卷是《秋涧鸣玉》,想着送来给姑娘瞧瞧。”
我看了看那琴谱。纸张泛黄,边角已有磨损,墨迹古旧却依旧清晰,确是有些年头的好东西。但我何时对琴谱有兴趣了?转念一想便明白——大约是梅长苏替我找的借口,好让她有理由常来医馆走动。他总是这般,顾及每个人的感受,哪怕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情绪。
“多谢姑娘费心。”我接过琴谱,触手温润,可见是时常翻阅的,“这样的孤本,定是姑娘珍藏之物,我如何敢受。”
“琴谱本是让人弹的,收着才是可惜。”宫羽浅浅一笑,那笑容却只停在嘴角,未达眼底,“白姑娘医者仁心,若能让这琴谱在医馆里伴着药香,倒是它的造化了。”
我请她坐下,转身去小炉上提了铜壶,沏了杯热茶推过去:“先喝口茶暖暖身子,秋雨寒凉,莫要染了风寒。”
宫羽道了谢,双手捧着茶杯,纤细的手指贴着温热的杯壁,却只是小口抿着,眼神时不时往内室方向飘。那目光小心翼翼的,带着点期盼,又藏着点怯意,像怕惊扰了什么,又怕错过什么。我知道她在看什么——每日下午这个时辰,梅长苏该来医馆做药浴了。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除非朝中有急事,否则他总会准时出现。
“长苏先生今日会晚些过来。”我整理着脉案,状似随意地说,“蔺晨拉着他商议些事,约莫还要半个时辰。”
她指尖微微一颤,茶杯里的水荡起细微的涟漪。那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映着她低垂的眼睫。
“原来如此……”宫羽低下头,目光落在杯中浮沉的茶叶上,看它们慢慢舒展、沉落,半晌才轻声问,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茶烟,“白姑娘,先生的身子……近来可好?”
“一日好过一日。”我说着,从诊桌抽屉里取出本册子翻开,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梅长苏每日的脉象、药浴反应、饮食起居,“今晨诊脉,心脉处的滞涩感已消了大半。照这个进度,再有三四个月,火寒毒应当就能彻底清除了。”
“真的?”宫羽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骤然亮起的光彩,让这个总是温婉沉静的女子瞬间鲜活起来。但那光彩只闪了一瞬,便又黯了下去,化作更深沉的忧虑,“那……毒清之后,先生可就能像常人一样了?”
“还需调养一年。”我如实道,“火寒毒伤了根本,不是一朝一夕能补回来的。但至少不用再日日受那蚀骨之痛了,夜里也能睡个安稳觉,平日里少咳些。”
宫羽长长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那就好……那就好……这两年,每每见他咳得撕心裂肺,或是夜里疼得辗转难眠,我都……”
她没说完,只是咬了咬下唇,将那未竟的话语咽了回去。茶烟袅袅升起,在她面前散开,模糊了她的眉眼。
我看她这副模样,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这两年来,宫羽来医馆的次数比谁都勤。有时送琴谱,有时送些亲手做的点心——梅花酥、茯苓糕、玫瑰饼,样样精致得让人舍不得下口;有时甚至只是“顺路”过来看看,坐上一盏茶的工夫,说几句闲话就走——可她住的地方离医馆隔着大半个金陵城,哪来的顺路?这“顺路”要穿过三条主街、四条巷子,还要绕过一片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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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看得出她的心思,包括梅长苏自己。但那人心如磐石,所有情意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客气又疏离。他收她的琴谱,说“有劳姑娘费心”;尝她的点心,道“手艺甚佳”;听她弹琴,赞“技艺精进”——可也就到此为止了,多一分都没有。宫羽不是不明白,却还是一趟趟地来,像是飞蛾扑火,明知会灼伤,却控制不住要靠近那点光。那光里有她全部的念想。
“宫羽姑娘,”我放下笔,看着她,斟酌着语气,“你今日来,不只是为了送琴谱吧?”
她怔了怔,脸上浮起一丝被看穿的窘迫,随即化作苦笑,那笑容里满是自嘲。
“什么都瞒不过白姑娘。”她放下茶杯,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青瓷质地,瓶身绘着淡淡的兰草,放在桌上时发出轻轻一声脆响,“这是我前些日子配的安神香丸,用的是南境送来的沉香和龙脑,又加了点白芷、甘松。我试了几十种配比,才得了这一小瓶。先生夜里常睡不安稳,有时一宿要醒好几次,我想着……或许有用。”
我拿起瓷瓶,拔开软木塞子,凑近闻了闻。香气清冽沉静,初闻是龙脑的凉意,细品有沉香的醇厚,尾调里隐隐透出甘松的微甜——确实是上好的安神香。配比也讲究,沉香主静心,龙脑助醒神,白芷安神,甘松调和药性,可见是花了心思的,怕是翻阅了不少古籍,试了又试,才得了这小小一瓶。
“香是好香。”我将瓷瓶推回她面前,尽量让语气温和些,“但长苏先生如今用的药浴方子里,有几味药材与龙脑药性相冲。这香丸……他暂时用不得。”
宫羽的脸色白了白,那抹苍白从脸颊蔓延到脖颈,连握着茶杯的手都失了血色。
“我……我不知道。”她慌忙收回瓷瓶,像是拿着什么烫手的东西,指尖都在发颤,“多亏白姑娘提醒,不然我险些……险些害了先生……”
“无妨。”我摇摇头,“你也是一片好意。医理精深,便是行医数十载的老大夫,也难免有疏漏之处。”
这话说出口,我自己都觉得苍白。一片好意又如何?送出去的关怀被一次次退回,付出的情意得不到回应,时间久了,再热的心也会凉的。她不是第一次送东西被拒了——上次送的暖手炉,梅长苏说“我用不着,留给更需要的人吧”;上上次绣的护膝,他说“姑娘的手艺该用在更值得的地方”;再往前,还有披风、笔枕、砚台……每一样都精致,每一样都被客气地退了回来,理由千般万般,归根结底只有一句:我不需要。
窗外的雨声忽然大了些,噼里啪啦打在瓦片上,像撒豆子似的。医馆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雨声和李莲花捣药的闷响——那声音很有节奏,一下,又一下,像是时间的脚步声。宫羽坐在那里,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她今日穿的这身藕荷色,本是温柔的颜色,此刻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却也显出了几分单薄,像秋雨里瑟瑟发抖的菊花,美则美矣,却让人担心下一刻就要凋零。
“白姑娘,”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像是自言自语,“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不是件很辛苦的事?”
二
这个问题让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诊堂里的药香似乎更浓了些,混着雨水的湿气,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我抬眼看向窗外,雨水顺着屋檐流下,连成一道道晶莹的珠帘。若按我本心,大概会说“喜欢便是喜欢,有什么辛苦不辛苦”。但看着宫羽那双盛满忧愁的眼睛——那双眼睛原本是极美的,眼尾微微上挑,眸子清澈如秋水,此刻却蒙着一层雾,雾里是化不开的哀伤——这话却说不出口。
她这喜欢,确实辛苦。喜欢的是一个心有家国天下、身负血海深仇的人,喜欢的是一个连自己性命都不甚在意的人。喜欢他,就要接受他的心里装着赤焰军的七万冤魂,装着大梁的江山社稷,装着无数人的性命和期望——唯独装不下一个小小的宫羽。喜欢他,就要看着他日日呕心沥血,看着他夜夜辗转难眠,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或许是有去无回的战场,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远远看着,连一句“珍重”都要斟酌再三。
“辛苦与否,要看你怎么想了。”我斟酌着词句,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和些,像在讨论一味药的药性,“若是只想着付出不求回报,那再辛苦也是甘之如饴;若是盼着回应,那……”
“那便是自讨苦吃。”宫羽接过我的话,唇角弯起一个苦涩的弧度,那笑容看得人心头发酸,“白姑娘不必安慰我,我都明白的。先生心里装的是赤焰旧案,是江山社稷,是无数人的性命和期望……哪里还有地方装一个小小的宫羽。”
她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但那双微微发颤的手,那紧紧攥着衣角的手指,那泛白的骨节,都泄露了心底的波澜。茶已经凉了,她却没有再喝,只是捧着杯子,仿佛那是唯一的依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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