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讲得耐心细致,语气平和,山民们听得认真,不时有人点头,或者低声互相确认:“哦,原来路边那猪耳朵草还有这用处!”“我家屋后就长了好多艾蒿,回头就收些存起来。”“大蓟我知道,牛都不爱吃,原来还能治跌打!”
这些知识虽然粗浅,但在缺医少药、与世隔绝的深山里,或许就能在关键时刻派上大用场,甚至救人性命。看到山民们如获至宝的眼神和真诚的感谢,我们便觉得,这停留的几日,远比单纯赶路更有意义。
这样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治,一路采,一路记,不知不觉,我们在层峦叠嶂的琅琊山中已盘桓了近两个月。时节从春末进入了初夏,山间的绿意更加浓郁深沉,各种野花竞相开放,将山谷装点得五彩斑斓。溪流因雨季的到来而变得丰沛湍急,水声轰鸣。我们的《游历药草录》已经记满了厚厚一大本,车厢里也增加了许多贴着标签、散发着各异清香的药材标本匣。功德簿上的记录,更是密密麻麻,增添了数十页来自不同山村、不同姓氏的简单记录,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被病痛困扰、又因我们的到来而重获希望的家庭。
这一日,我们沿着一条被车轮和脚步压出的、狭窄崎岖的山路,来到了一个位于半山腰坳地、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村子极小,房屋低矮,大多是用附近山石混合黄泥垒成,屋顶盖着厚厚的茅草或树皮,看起来古朴而贫瘠。时近正午,本该是炊烟袅袅、准备午饭的时候,村子里却异常寂静,不见多少烟火气,也少见人影走动,连鸡鸣犬吠都寥寥无几,只有山风穿过破旧门窗缝隙发出的、呜呜的声响,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与沉闷。
李莲花将莲花楼小心地停在村口一株枝干虬结、有些年头的歪脖子老槐树下。槐树的叶子在初夏的阳光下发着油亮的光,却反衬得树下这片空地格外空旷寂寥。
“不太对劲。”李莲花没有立刻下车,而是透过车窗,仔细环顾着这个安静得过分的村子,眉头微微蹙起,低声道。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我也感觉到了。不仅仅是视觉上的寂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而怪异的气息。那不是山中常有的、草木腐殖土或牲畜粪便的味道,也不是寻常人家做饭的烟火气。而是一种……混合了草药煎煮后的苦涩、人体汗液和排泄物的酸腐、以及某种更深层次的、像是生命活力正在流逝的衰败气息。这种气息,我在金陵时,曾在那些住了太多重症病人、通风不良的院落里隐约闻到过,但绝不该出现在这样一个本应充满山野清新空气的小山村里。
“下去看看。”我压下心头的不安,推开车门,跳了下去。脚下的土地被前几日的雨水浸润得有些松软。
我们刚向村子里走了几步,旁边一间低矮得几乎要趴到地上的石屋,那扇歪斜的、用树枝和藤条编成的破旧屋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从里面缓缓推开。一个头发几乎全白、身形佝偻得厉害的老妪,颤巍巍地挪了出来。她脸上皱纹密布,如同干枯的树皮,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看见我们这两个明显是外乡人的陌生面孔出现在死寂的村口,她先是愣住,浑浊无神的眼睛茫然地看了我们片刻,随即,那死水般的眼底,竟猛地迸发出一星微弱却desperate的光亮,像是溺水的人突然看到了漂来的浮木。
“外……外乡人?”她张开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干涩得如同破锯子在拉木头,带着浓重的当地口音,吐字也有些含糊,“你们……你们是……大夫吗?是……郎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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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出“大夫”两个字时,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哭泣的颤抖和期盼。
我心中一沉,那股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我上前两步,在距离老妪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温和镇定:“老人家,我们是路过此地的大夫。村里……可是有许多人生病了?”
老妪的眼泪,几乎是立刻就涌了出来,顺着她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混入深刻的皱纹里。她没有抬手去擦,只是伸出枯瘦如柴、微微颤抖的手指,指向村子深处那些紧闭门窗的房屋,声音抖得更加厉害,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病了……都病了……好多天啦……请不到大夫,自己挖些草药煮了喝,也不见好……反而……反而越来越重……已经……已经没了三个了……老天爷啊……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她的语速很快,又带着哭腔和口音,我们勉强听懂了大概意思,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心上。
我和李莲花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骤然凝聚的凝重与肃然。这绝不是普通的伤风感冒或者零星病症!听这描述,这规模,这凶险程度……
“老人家,您别急,慢慢说,说清楚些。”李莲花上前一步,虚扶着摇摇欲坠、几乎要瘫软下去的老妪,将她引到老槐树下的一块平整石头上坐下,声音沉稳,带着一种能让人稍稍安定的力量,“村里大概有多少人病了?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具体都有哪些症状?去世的那三位,是什么情况?”
老妪坐在石头上,喘了几口粗气,断断续续、颠三倒四地诉说,我们凝神细听,结合她的手势和惊恐的眼神,勉强拼凑出了事件的大致轮廓:
大约是在半个月前,村里身体最壮实的猎户王二虎,从深山里打猎回来后的第二天,突然发起高烧,头痛得像要裂开,浑身酸痛,接着身上就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红疹。起初大家以为是山里受了风寒,或者被什么毒虫咬了,没太在意,只让他喝了点姜汤,找了点清热解毒的草药煎服。但两三天过去,王二虎非但没好,高烧不退,红疹越来越多,连成一片,颜色也变得暗红,还开始上吐下泻,拉出来的东西像水一样,还带着一股怪味。接着,照顾他的媳妇和隔壁过来帮忙的邻居也开始出现类似的症状:发烧、头痛、起疹子、吐泻。
恐慌像瘟疫本身一样,迅速在小小的山村里蔓延开来。很快,一家传一家,不断有人倒下。症状大同小异,都是突发高热、红疹、剧烈头痛、肌肉酸痛,接着便是呕吐、腹泻,严重的会胡言乱语、神志不清,甚至昏迷。村里原本有个略懂些草药的老猎户,带着几个还没病倒的年轻人,冒险去山外几十里外的镇子上请大夫。可那镇上的大夫一听这症状描述,吓得脸都白了,连村子都不敢靠近,只远远丢了几包据说能“防疫”的草药,让他们赶紧回去,还警告他们不许再靠近镇子。
那几包药拿回来,病人们分着吃了,不但不见好转,病情反而加重得更快。短短十来天,村里原本就不多的十六户人家,几乎家家都有人病倒,染病者已有二十余人。最先发病的王二虎,在五天前高烧抽搐后没了气息;接着是他年迈体弱的母亲,没撑过两天;昨天下午,又一个身体本就不太好的老妇人咽了气。如今,还有七八个人躺在家里,高烧昏迷,水米难进,眼看着也不行了。剩下少数几个暂时还没出现症状的人,也吓得不敢出门,整日躲在屋里,人心惶惶,村子里弥漫着绝望等死的气息。
这无疑是一场极为凶险、传染性极强的瘟疫!而且,听这症状——高热、斑疹、头痛、吐泻、甚至出血和神昏——绝非普通的伤寒或时行感冒,倒更像是……某种由山岚瘴气、或者特殊病原体引起的烈性热毒疫病!
“必须立刻隔离,集中救治,控制疫情扩散!”听完老妪断断续续的叙述,我当机立断,语速飞快地对李莲花说,脑中已经开始飞速盘算应对方案,“这个村子太小,人口集中,疫情已经爆发,不能再让病人分散在各家,否则交叉感染,无法有效施治,也极容易传染给尚未发病的人。村口这片空地相对开阔,背靠山壁,通风较好,与村子住宅区也有一定距离。我们把莲花楼挪到这边来,作为临时的指挥所和药材库。需要立刻搭建几个简易的、能遮风避雨的棚子,将现有病人,按照症状轻重和是否有传染风险,分开安置。所有尚未出现明显症状的村民,也必须集中到指定的、与病区隔离的区域,进行医学观察,并立即服用预防药物!”
李莲花面色凝重地点头,他的思维同样在高速运转:“我去找村里还能走动、看起来健康的人,说明情况,请他们帮忙收集材料,搭建棚子。病人转移和安置需要人手,也需要让他们明白隔离的必要性,否则会引起恐慌和抗拒。药材……我们车上现有的储备,对付这样规模的瘟疫,恐怕远远不够。尤其是清热解毒、凉血化瘀、以及可能需要的退热止痉类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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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紧着用,稳住最危重的病人。”我一边说,一边快速打开随身携带的、从不离身的那个小羊皮包,里面有几本最重要的医书手札和我的诊疗笔记。我迅速翻找着有关“疫病”、“热毒”、“斑疹”的记载和前人应对类似疫情的方剂经验,“这病来势凶猛,热毒深重,邪气直入营血,所以斑疹色暗,高热神昏。治疗需以大剂清热解毒、凉血透疹、同时顾护津液、防止内闭外脱为原则。方剂核心需有金银花、连翘、大青叶、板蓝根这类清解热毒;生地、丹皮、赤芍、玄参这类凉血化瘀;还需要大黄、芒硝这类通腑泻热,给邪气以出路,所谓‘釜底抽薪’。但具体用药和剂量,需根据每个病人的脉象、舌苔、症状轻重来调整。”
我的目光迅速扫过书页上的方剂组成和加减法,脑中已经开始组合配伍。“现在我们手头药材不足,尤其缺少几味关键的。金银花、连翘我们有一些存货,但不多;板蓝根、大青叶几乎用完了;生地、丹皮也所剩无几。大黄倒还有一些。”我合上书,抬头看向四周苍翠的山林,眼中闪过一丝决断,“这琅琊山中,草木丰茂,或许能找到一些替代的、或者药性相近的野生药材。我必须立刻进山一趟,尽可能多地采集回来。”
“我跟你一起去。”李莲花立刻道,语气不容置疑。这深山老林,疫病当前,他显然不放心我一个人去冒险。
“你得留在这里。”我摇头,语气坚决,“这里更需要你。你懂药理,知道如何根据我留下的初步方剂思路,灵活配药、煎药。你还需要安抚村民,指导那些还能帮忙的人如何搭建隔离棚、如何照顾转移过来的病人、如何进行最基本的防护——比如用布巾掩住口鼻,接触病人或污物后要用皂角水或草木灰水洗手,病人的排泄物和呕吐物要用生石灰或深埋处理。这些琐碎但至关重要的事情,需要有人坐镇指挥,而你比我更擅长与普通人沟通,也更能让他们信服。我一个人去采药,目标小,行动快,对这片山林这两个月也熟悉了些,知道哪些地方可能长着我们需要的草药。放心,我会带上防身的药粉和匕首,也会在太阳落山前一定赶回来。”
李莲花看着我,那双总是平静温和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出担忧、不赞同,但更多的是一种深知责任所在、不得不妥协的沉重。他沉默了足足有十几息,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紧:“好。你……务必小心。不要深入无人之地,避开可能有瘴气或毒虫聚集的地方。带上这个。”他从自己腰间解下一个小巧的皮囊,递给我,“里面是特制的驱蛇避瘴的药粉和几颗遇到危险时能释放浓烟的求救丸。记住,太阳开始偏西,无论采到多少,必须往回走。”
我接过皮囊,入手微沉,能闻到里面药材混合的独特气味。我没有多说,只是郑重地点头:“我知道。”
时间紧迫,不容再多耽搁。我迅速回到莲花楼,背上那个最大的采药竹篓,拿上小药锄和一把锋利的柴刀,又将李莲花给的皮囊和几样自己准备的防身药粉、解毒丸仔细收好。向那位一直惶然看着我们的老妪简单交代了一句“我们去想办法救人,您先回屋,关好门,暂时不要出来”,便转身,朝着村子后面、植被最为茂密的那片山林,快步走去。
李莲花则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那个寂静得可怕的村子,提高了声音,用清晰而沉稳的语调喊道:“村里还有能走动、没生病的人吗?我们是路过的大夫,是来帮大家治病的!请能帮忙的人都出来一下,我们有紧要的事情需要大家协助!”
他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打破了村子死一般的寂静。很快,几扇紧闭的房门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和压抑的、带着恐惧的低声交谈。
疫病之战,就在这个与世隔绝的、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小山村,猝不及防地打响了。而我们,已别无选择,必须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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