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仿佛感知到了我们的心意,在李莲花轻抖缰绳的催促下,加快了速度,沿着逐渐转向东南的山道,轻快前行。车轮碾过落叶和碎石,发出富有节奏的声响,像一首奔赴远方的进行曲。
二
确定了南下的目标,我们的行程便有了新的重心。不再刻意寻找村落集镇停留义诊,而是将更多注意力放在了沿途的植被、地理环境和气候物候的细微变化上。李莲花驾车时,我会捧着《游历药草录》和炭笔,目不转睛地观察路旁掠过的每一片绿色,随时准备叫停;而当我们停车歇息、饮马打尖时,则常常一起钻入路旁的山林、溪谷、崖壁,像两个寻宝的孩子,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藏着未知草木的角落。
《游历药草录》上的内容,开始以更快的速度、更丰富的细节增加着。每一页都可能记录着一种前所未见的植物,背后是我们小心翼翼的观察、推测、有时甚至是冒险的尝试。
五月十二,晴,午后微雨。
地点:琅琊山东南麓,一条人迹罕至的幽深溪谷。谷中水汽氤氲,石上生满青苔,光线幽暗。
发现:一种蔓生草本,紧贴湿润的岩石或腐木生长。茎纤细柔韧,呈暗紫色,有节。叶对生,卵圆形至心形,长约寸许,宽约半寸,叶面深绿色,有细微皱褶,叶背密布一层银白色短绒毛,在幽暗光线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极为醒目。叶脉清晰,下凹。叶柄短,紫红色。于枝顶叶腋处,簇生数朵指甲盖大小、五瓣的鹅黄色小花,花瓣薄如蝉翼,中心有更深的黄色花蕊。花谢后结出绿豆大小、未成熟时绿色、成熟后转为亮黑色的浆果,表皮光滑。
探查:采完整植株一株。闻:叶片揉碎后,散发出一种极为浓郁的、类似柑橘混合薄荷的清新香气,略带苦意,闻之令人精神一振。尝:取极小一片嫩叶咀嚼,入口便是极其尖锐霸道的苦味,瞬间充斥整个口腔,几乎让人想要立刻吐出。强行忍耐片刻,苦味渐褪,舌根处竟缓缓泛起一丝清晰而持久的甘甜回津,咽喉感到一阵舒适凉爽。整个体验,先苦后甘,反差强烈。
初步试验(慎!):为探其药性,我取极少量(约半片叶子)煎水约半碗,自己小口试服。服药后约一刻钟,感到轻微头晕,似有微醺之感,胃部略有不适,有轻微恶心感。持续约半个时辰,不适感逐渐消失。然而,不适感消退后,反而觉得头脑异常清明,思路清晰,多日赶路的疲惫感似乎也减轻了些,精神颇佳。
当地信息:无。此处人迹罕至,未遇当地居民。
推测与暂命名:此植物形态独特,尤其叶背银白色绒毛极为特征。其味先极苦后回甘,气清香,试服后先有轻微不适,继而醒神。疑有清心火、醒脑神、祛风除湿之潜在功效。因其显着特征,暂命名为“银背藤”。然其初期不适反应提示可能含有某些刺激性或毒性成分,使用需极其谨慎,剂量必须严格控制,不可内服,或仅可外用于特定情况(如研末调敷止痛?),有待进一步安全验证。已采集完整样本并制作标本。
附图:(旁边是李莲花用炭笔勾勒的简图,突出了对生卵圆叶、叶背银白绒毛、黄色小花和黑色浆果的特征。)
类似这样详细的记录,几乎每隔一两天就会出现。有时一天甚至能发现两三种值得记录的新奇植物。我们沉浸在发现的乐趣中,常常因为研究一株草药而忘记了时间,直到日头西斜,林间光线昏暗,才匆匆赶回停车的地方。
五月十八,闷热,大雾。
地点:一处位于两山之间的低洼湿热山谷,终年云雾缭绕,地面松软泥泞,腐殖质深厚。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带着甜腥气的腐烂草木味道。
发现:于山谷深处一面背阴、几乎不见直射阳光的崖壁底部,发现大片生长在潮湿岩石表面的苔藓类植物。其颜色并非寻常苔藓的翠绿或黄绿,而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墨绿的色泽,在幽暗光线下泛着黑油油的光泽,触手感觉异常冰凉滑腻,如同某种冷血动物的皮肤。凑近细闻,有一股淡淡的、类似于铁锈或血腥气的腥味,并不浓烈,但持久不散。
当地信息:恰好遇到一位进山拾柴、对此地颇为熟悉的老年樵夫。他见我们对这苔藓感兴趣,连忙摆手,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告诫:“两位后生,可莫要碰那‘鬼脸苔’!那东西邪性得很,专长在这种不见天日的阴死地里,有毒哩!早些年有外乡人不晓得,放羊的羊啃了它,直接就睡过去,再没醒过来!我们本地人都绕道走,不敢沾的!”
探查与暂命名:樵夫称之为“鬼脸苔”,形容其生长环境阴邪,且有致昏睡之毒性。我们谨慎地采集了一小块(戴着手套),放入特制的透气布袋中。暂依其名记为“鬼脸苔”。其毒性(致昏睡)与生长环境(极阴湿)值得注意。或许其强烈的镇静或麻醉效果,在特定情况下(如外用镇痛、安神?)经过极其谨慎的处理后,能有特殊用途?此物危险性高,绝不可轻易尝试,仅作记录和警示。
五月廿五,晴朗干燥。
地点:一处向阳开阔、土壤贫瘠多砂石的山坡,阳光毫无遮挡地炙烤着地面。
发现:山坡上生长着大片高约及腰的灌木丛,枝叶茂密。叶片呈狭长的披针形,边缘有细密锯齿,叶色灰绿,表面覆盖着一层极细的白色茸毛,在阳光下泛着银灰光泽。枝头顶端,盛开着一簇簇繁密的、紫红色的小花,花形如倒挂的钟铃,花瓣厚实,颜色艳丽夺目。然而,靠近这灌木丛,便能闻到一股极其刺鼻的、类似于艾草混合某种化学药物的怪异气味,浓郁到几乎让人流泪、头晕。仔细观察,灌木丛周围几乎看不到任何昆虫活动的迹象,连常见的蚂蚁都避而远之。
探查:我们戴上口罩,小心地折取一小段带叶的枝条。揉搓叶片,汁液粘稠,呈黄绿色,沾染到皮肤上,立刻感到一阵明显的灼热刺痛感,皮肤发红。用清水冲洗后,灼热感才慢慢消退。
推测与暂命名:此植物花色艳丽却气味刺鼻,能驱避虫蚁,汁液对皮肤有强烈刺激性。很可能含有毒性或强刺激性成分。或许可研究其提取物,用于外用驱虫、杀虫(如虱、蚤),或治疗某些顽固性皮肤瘙痒、疥癣(以毒攻毒?),但绝不可内服,外用也需极度稀释和谨慎,避免损伤健康皮肤。因其显着特征,暂命名为“紫钟避虫木”,并详细记录其刺激性,作为危险植物警示。
每一次记录,都是一次小心翼翼的探索和推理。我们像侦探一样,综合植物的形态、气味、味道、生长环境、当地传说,甚至对动物(或我们自己)的初步反应,来推测其可能的药性或毒性。李莲花的细致观察和逻辑推理能力,在这种工作中发挥了巨大作用。他常常能注意到一些被我忽略的细节,比如叶片背面腺点的分布、花朵结构的微妙差异、或者不同植株间气味的细微变化,并提出可能的联系。
而当地人的只言片语,更是宝贵的线索。无论是樵夫对“鬼脸苔”的恐惧,还是猎户提到某种藤蔓可以解蛇毒,或是老妇人说起某种野果能止小儿夜啼,我们都认真听取,记录下来,并结合我们的观察去验证或存疑。
这个过程充满了未知与风险。误食有毒植物的危险始终存在,尽管我们极其谨慎,每次尝试都控制在最小剂量,并做好解毒准备。探索未知山林也可能遇到毒蛇猛兽、险峻地形或迷失方向。但与之相伴的,是发现新知的巨大喜悦和成就感。每确认一种草药的新功效,或者推翻一个当地误传,都让我们觉得不虚此行。
当然,我们并未完全放下行医济世的本分。只是方式变得更加随缘和灵活。
路上遇到面色不佳、主动求助的行人商旅,自然会停车问诊;经过某个看起来炊烟稀落、气氛沉闷的村庄,若打听到有病人求医无门,也会主动停留一两日,集中诊治;甚至有一次,我们在深山中迷路,反而阴差阳错救了一个被剧毒“烙铁头”蛇咬伤、昏迷在溪边的中年猎户。当时他整条小腿已肿胀发黑,气息微弱。情况危急,我们立刻用布带在他伤口近心端扎紧,用随身携带的消毒小刀扩大伤口排毒,同时李莲花迅速在附近寻找——根据之前村民的模糊描述——一种据说能解蛇毒的“四叶金线藤”。幸运的是,我们很快找到了,将其叶片和根茎捣烂,一半外敷伤口,一半煎煮灌服,同时我以金针刺其合谷、内关、足三里等穴,护住心脉,激发自身抗毒能力。整整守了一夜,猎户的高热才逐渐退去,肿胀开始消退,捡回了一条命。
这些穿插在采药旅程中的行医经历,不仅积累了功德,也常常为我们带来新的草药线索或疾病认知。那位猎户康复后,就详细告诉了我们“四叶金线藤”的生长习性和他见过的其他几种解毒草药,丰富了我们的《游历药草录》。
日子就在这青山绿水、草木虫石间,缓慢而极其充实地流淌着。莲花楼是我们的家,是移动的堡垒,也是不断充实的宝库。车厢里,各种新采的、正在阴干的药材散发着复杂而独特的混合气味;架子上,贴着标签的植物标本盒越来越多;小桌上,总是摊开着写满字迹、画满草图的笔记和正在绘制的草药图谱。
有时,夜深人静,我们宿在旷野溪边,或借住在山民简陋的茅屋中。点起那盏防风的小油灯,就着如豆的灯火和窗外旷野的风声虫鸣,我们相对而坐,整理一天的收获,讨论某种草药的特性,争论某个病例的治疗思路,或者一起研究李莲花刚刚绘制完成的、某种新发现植物的精细图谱。那种全身心沉浸在医道探索中、与自然万象紧密相连的感觉,让人内心无比充盈、平静,且充满力量。仿佛我们不是漂泊在外的游子,而是本就属于这广阔天地、以医术为舟楫、探索生命奥秘的行者。
三
六月初,随着我们持续向东南方向行进,周遭的景物与气息,悄然发生了显着的变化。
最直观的是气候。空气不再像琅琊山间那般清润凉爽,而是变得粘稠湿热。仿佛有一张无形而温热的巨大湿毛巾,始终笼罩在天地之间,无论昼夜,呼吸间都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饱含水分的暖意。阳光也变得白晃晃的刺眼,失去了北方春日的那种柔和,直射下来,晒在皮肤上,不一会儿就能感到微微的灼痛和汗意。即使是在林间树荫下,那股无处不在的、带着植物发酵和泥土腥气的闷热,也让人难以畅快呼吸。
山林的面貌也随之改换。树木不再是北方常见的挺拔松柏或遒劲古木,而是多了许多枝叶阔大、形态恣意的树种。巨大的榕树气根垂落如帘,独木成林;芭蕉叶片宽大如扇,在湿热的风中笨拙地摇摆;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藤蔓更加疯狂,彼此纠缠,织成一张张厚重的绿色巨网,将许多树木包裹得几乎不见本色。林下的植被也异常茂密,各种蕨类、苔藓、以及形态奇异、色彩鲜艳(往往意味着可能有毒)的蘑菇,在腐殖质深厚的湿润土地上肆意生长。整个森林充满了热带雨林特有的、喧嚣而躁动的生机:虫鸣鸟叫尖锐而密集,昼夜不息;溪流水声浑浊而急促;空气中各种草木花果的香气、腐败物的异味、以及湿热本身的味道,混合成一种复杂难言的气息。
道路越发艰难。平坦的官道早已成为回忆,取而代之的是狭窄的、被车轮和牲畜踩踏出来的泥泞土路。路面坑洼不平,布满碎石和盘结的树根。前几日的雨水让这些小路变成了沼泽般的陷阱,车轮时常陷入泥泞,需要李莲花小心驾驭,有时甚至需要我们下车推搡,或者砍些树枝垫在轮下。有些地段则干脆没有成形的路,只能依靠简陋的地图、太阳的位置、以及偶尔遇到的当地人的指点,在密不透风的林间勉强穿行。莲花楼坚固的车身和良好的减震设计在此刻经受着严峻考验,而李莲花那手人车合一、总能找到最稳妥路线的驾车技术,更是成了我们能否顺利前行的关键。
然而,湿热的环境,也带来了新的、更为严峻的挑战。
首当其冲的是蚊虫。南境的蚊子,其数量和凶猛程度,远超我们之前的想象。它们不仅个头大,而且似乎完全不怕人,隔着单薄的夏衣也能狠狠叮咬。驱虫的药粉和香囊效果大打折扣,我们需要每隔一两个时辰就重新喷洒涂抹,即便如此,身上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许多红肿痒痛的包块。更麻烦的是那些防不胜防的毒虫:色彩斑斓的蜈蚣可能在夜间爬上床铺;毒蝎子会藏在晾晒的衣物或鞋子里;还有各种奇形怪状、不知名的爬虫,时不时出现在车厢角落或食物附近,让人心惊肉跳。
其次是饮食。天气炎热潮湿,我们从北方带来的肉脯、干粮很快受潮发霉,难以保存。需要沿途向村落补充食物,但南境许多地方的饮食习惯与北方迥异。这里多食生冷、腌制或发酵之物:生鱼片拌以酸汁辣料,各种用盐和香料长时间腌渍的肉食,还有用特殊方法发酵、带着浓烈气味的豆豉、鱼露等调味品。我和李莲花起初尝试时,肠胃颇不适应,接连闹了几次肚子,虽然不严重,但也颇为折腾。我们不得不花时间摸索,寻找既能补充体力、又相对安全可靠的食物来源,比如自己采摘认识的野果、捕捉溪流中的鲜鱼(彻底烤熟)、或者向村民购买他们当日新做的、未经复杂处理的米饭菜肴。
但所有这些挑战,与即将遇到的、南境特有的疾病相比,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进入南境的第七天下午,我们沿着一条浑浊的、散发着淡淡腥气的小河,来到了一个位于大片沼泽边缘的村落。村子规模不小,约有四五十户人家,房屋多用竹子、木板搭建,底层悬空,以避湿气和虫蛇。然而,整个村子却笼罩在一种难以言喻的衰败与沉寂之中。
时近傍晚,本该是炊烟四起、人声归家的时刻,村子里却只有寥寥几处升起虚弱的烟柱。街道上少见行人,即使有,也多是步履蹒跚、面色萎黄、眼神麻木。许多人即使是在劳作,动作也显得迟缓无力。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不少村民,无论男女,身形都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比例:腹部异常鼓胀,如同怀胎六七月的妇人,甚至更大,将本就破旧的衣衫撑得紧绷;而四肢却瘦骨嶙峋,如同枯柴,与膨隆的腹部形成骇人的对比。有些人就那样静静地坐在自家吊脚楼下的阴凉里,腹部高高隆起,眼神空洞地望着泥泞的街道,对我们的马车经过毫无反应。
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湿热沼泽的腐殖气味,还有一种……类似于许多慢性病人聚集在一起时,散发出的、混合了草药苦涩、汗液酸馁和生命枯萎的沉闷气息。
我和李莲花将莲花楼停在村口一株枝叶稀疏的老树下,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进去看看。”李莲花低声道。
我们刚走进村子没几步,一个正在自家门前费力劈砍一小段湿柴的、腹部同样膨隆的中年汉子抬起头,看到了我们。他眼中先是掠过一丝对外乡人的警惕,随即,那警惕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疲惫所取代。他停下动作,拄着柴刀,喘着粗气,用沙哑的、带着浓重当地口音的官话问:“外……外乡人?来做……做生意?”
“我们是路过的大夫。”我上前一步,尽量让语气平和,“这位大哥,村里……可是有许多人身体不适?我们或许能帮上忙。”
“大夫?”汉子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点微弱的光芒,但那光芒很快又黯淡下去,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膨隆的肚子,又指了指村里其他或坐或躺、形态相似的人,“没用的……好多大夫来过了……都说治不好……这是‘水蛊’……是沼泽里的水鬼找替身……缠上了,就甩不掉了……只能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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