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夜,褪尽了最后一丝白日的喧嚣,却并未真正沉眠。平康坊的灯火如同无数双醉眼,在浓稠的夜色里暧昧地闪烁,脂粉与酒气混杂的气息,丝丝缕缕,固执地缠绕着每一个踏入此地的行人。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女人的娇笑,男人的狎语,交织成一张无形而粘腻的网,笼罩着这片欲望横流的坊区。
李元芳高大的身影挤过人群,眉头紧锁,仿佛想将那些钻入鼻腔的浓郁香气尽数挥开。他引着狄仁杰,拨开一重又一重喧闹的帷幕,最终停在了一处相对僻静的院落前。门楣上悬着的灯笼,光晕昏黄,勉强照亮了门楣上“凝香阁”三个描金小字。与周遭的热烈相比,这里异常安静,静得只余下夜风拂过檐角铁马的细微叮当,以及一种若有若无、挥之不去的压抑。
“大人,就是这里。”李元芳压低声音,侧身让开。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习惯性地扫视着四周每一个阴影角落。
狄仁杰微微颔首,未发一言。他身着常服,深青色的布料在灯笼光下泛着沉静的幽光,衬得他清癯的面容愈发凝重。他抬步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一股更为复杂的气息扑面而来——是残存的、品质极佳的脂粉甜香,混杂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难以言喻的淡淡腥气。
院内已有多名京兆府的差役肃立,火把噼啪作响,跳跃的光芒将他们紧绷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更添了几分肃杀。几名身着彩衣的女子瑟缩在廊柱的阴影里,个个花容失色,眼神惊惶,如同受惊的雀鸟,连啜泣都死死压在喉咙里。
凝香阁的鸨母,一个身材丰腴、平素惯于迎来送往八面玲珑的女人,此刻却像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瘫坐在冰凉的石阶上。她发髻散乱,昂贵的锦缎衣衫揉皱不堪,一张涂脂抹粉的脸被涕泪糊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见狄仁杰进来,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手脚并用地爬上前,声音嘶哑破碎,带着绝望的哭腔:“狄……狄大人!您可得为老身做主啊!我的摇光……摇光她……她不见了啊!活生生一个人,就这么……这么没了啊!”她语无伦次,双手死死揪着自己的衣襟,仿佛要将那布料撕碎。
狄仁杰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过多停留,他越过鸨母,径直走向厢房洞开的房门。屋内灯火通明,陈设华丽却已显凌乱。一张精美的雕花拔步床,锦被半掀,像是主人刚刚起身离去。梳妆台上,各式胭脂水粉、珠钗玉簪散落一片,唯独少了一面菱花铜镜,镜架空荡荡地立在那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那张镶嵌着螺钿的梳妆台边缘。
一支金步摇。
它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在烛火映照下,流淌着一种冰冷而孤绝的光泽。赤金打造的牡丹花冠,花瓣重重叠叠,极尽繁复精巧之能事,每一片都薄如蝉翼,在光影下仿佛能随风轻颤。花蕊处镶嵌的细小珍珠,此刻却像凝结的泪滴。长长的流苏垂坠下来,末端系着细小的金铃,然而此刻,它们寂然无声。
狄仁杰缓步上前,伸出两指,极其小心地将那支步摇拈起。入手微沉,金质纯正。他细细端详,指腹在冰凉的金饰上缓缓摩挲,感受着那精雕细琢的纹路。在牡丹花冠最不易察觉的背面,靠近簪身根部的位置,他的指尖触到了一处极细微的凸起。
他将步摇凑近烛火,眯起眼睛仔细辨认。那是一个微型的印记,古老而奇特的纹样,线条扭曲盘绕,带着某种蛮荒时代的狞厉气息,绝非当朝常见的装饰图案。狄仁杰的眉头蹙得更深,眼中锐光一闪即逝。
“元芳,”他沉声唤道,目光依旧胶着在那枚印记上,“此物非比寻常。查,彻查长安所有金铺、当铺,近三月内,可曾打造或收兑过形制如此、且带有类似古印的首饰。尤其是……”他顿了顿,指尖在那奇异纹样上轻轻一点,“带有这种纹路的。”
“是!”李元芳抱拳领命,声音斩钉截铁。
狄仁杰将金步摇小心地收入一个特制的丝绒布袋,动作轻柔,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屋内每一寸角落,从凌乱的床铺到散落的妆奁,最后停留在那空空的镜架上,若有所思。
“鸨母,”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清晰力量,压下了鸨母断断续续的抽噎,“摇光姑娘失踪前,可有异状?与何人接触?有无争执?”
鸨母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努力回忆着,嘴唇哆嗦:“摇光……摇光她前几日是有些心神不宁,问她也不说……昨晚,昨晚是御史台的张蕴张大人点了她的牌子……后来……后来张大人走了,摇光说累了要歇息,就把人都打发了……今早,今早就……”她说着又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张蕴?”狄仁杰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目光如古井深潭,不起波澜,却将这个名字牢牢地刻在了心底。他不再多问,转身对李元芳道:“走,去御史张蕴府上。”
马蹄踏碎了凝香阁残留的脂粉迷梦,在空旷的街道上叩击出单调而急促的回响。长安城的轮廓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蛰伏,只有巡夜更夫手中灯笼那一点昏黄的光,在深巷尽头无力地摇曳,如同垂死者微弱的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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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张蕴的府邸坐落在城东的崇仁坊,朱漆大门紧闭,门前两只石狮在朦胧的天色里显出几分狰狞的轮廓。狄仁杰一行抵达时,天边已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却丝毫未能驱散笼罩在这座宅邸上空的阴冷死气。
京兆府的差役早已将府邸围得水泄不通,火把的光芒映着一张张惊惶不安的面孔。管家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此刻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几乎无法成句。他引着狄仁杰和李元芳穿过前庭,直奔内宅书房。每一步都踏在粘滞的空气中,恐惧如同实质的蛛网,缠绕着每一个角落。
书房的门敞开着,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一种奇特的、类似檀香却又带着腐败甜腻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作呕。李元芳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刀,浓眉紧锁,身体微微前倾,如同一张绷紧的弓。
狄仁杰的脚步在门槛处顿了一瞬,随即沉稳地踏入。
书房内陈设雅致,满架典籍,案上文房四宝齐全。然而,所有的宁静都被书案后那张太师椅上的景象彻底撕裂。御史张蕴身着常服,身子歪斜地靠在椅背上,头颅无力地垂向一侧,脖颈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卷,暗红的血液早已凝固,将他胸前的衣料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黑褐色。血迹喷溅在书案、地面,甚至部分书架上,形成一幅残酷的泼墨画。
他的右手垂落在身侧,五指僵硬地张开。而在那冰冷僵硬的手指间,赫然紧握着一支金步摇!
那步摇的形制、大小,与凝香阁摇光姑娘房中遗落的那一支,几乎一模一样!同样的赤金牡丹花冠,同样的珍珠花蕊,同样的流苏金铃!唯一的不同,或许只有花冠背面那微小的、带着狞厉之气的古印纹样——这一支,同样拥有。
狄仁杰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他走到书案前,并未立刻去碰触尸体或证物,深邃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一寸寸地丈量着现场。书案上笔墨纸砚摆放有序,并未见激烈搏斗的痕迹。窗棂紧闭,插销完好。地上除了大片的喷溅状血迹,还有一些细小的、不规则的深色污渍。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张蕴紧握金步摇的右手,以及他左手旁书案边缘——那里放着一个打开的小巧锦盒,盒内空空如也。
“元芳,”狄仁杰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书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仔细查看死者脖颈伤口。再看地上这些深色污点,以及……”他的目光扫过那个空锦盒,“此盒原先所盛何物?速速查明。”
“是!”李元芳立刻上前,动作专业而利落。他俯身仔细查验张蕴颈部的致命伤,眉头越拧越紧:“大人,伤口极深,皮肉切割利落,边缘整齐,几乎是一刀毙命!非寻常凶器所能为,倒像是……军中制式的精悍短刃!”
他又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地上的深色污渍,凑到鼻端仔细嗅闻,脸色微变:“大人,是药粉!气味辛烈,带点苦味……像是某种强效的金创药粉!”
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立刻追问:“药粉?洒落的位置和形态?”
李元芳指着书案下及尸体脚边的几处:“主要集中在书案下、死者脚边这一小片,像是从高处洒落,量不多,但很集中,部分被血迹覆盖了。”
狄仁杰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个空锦盒,脑中瞬间勾勒出可能的画面:凶手行凶后,或许因自身受伤,或许为处理某些痕迹,取出了锦盒中的金创药粉准备使用,却在过程中失手将药粉打翻在地……这意外的洒落,留下了指向凶手的珍贵线索!
“来人!”狄仁杰断然下令,“封锁全府,任何人不得出入!彻查府中上下人等,尤其注意今日凌晨行踪不明或身上有可疑新伤者!另,查清此锦盒平日归谁保管,存放何处!”
命令如石投水,激起层层涟漪。整个张府瞬间陷入更大的恐慌和混乱,仆役们被集中看管,惊惧的私语声嗡嗡作响。
狄仁杰的目光再次投向张蕴手中那支染血的金步摇,又想到凝香阁遗落的那一支。两支金步摇,两个现场,两个受害者(摇光生死未卜,但凶多吉少),一条若隐若现的线索,指向了同一个地方——平康坊,凝香阁。
那里,还有一个谜一样的人物。
“元芳,随我回平康坊。”狄仁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去见见那位新晋的花魁,柳含烟。”
当狄仁杰和李元芳再次踏入凝香阁时,气氛已截然不同。昨夜的惊惶尚未散去,鸨母和姑娘们惊魂未定,而新任花魁柳含烟的名字,却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成了这片混乱恐惧中唯一一抹亮色,甚至带着某种令人窒息的吸引力。
鸨母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与当前氛围格格不入的谄媚与得意:“狄大人,您……您问柳姑娘?她……她刚起身不久,在后院水榭调香呢。唉,出了这么大的事,也就含烟这孩子,还稳得住……”她絮絮叨叨,仿佛提到这个名字就能带来一丝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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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芳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跟随狄仁杰办案多年,深知人心诡谲,尤其是在这脂粉地狱里,任何反常的平静都值得警惕。他本能地对这个在血案阴影下依旧“稳得住”的花魁产生了强烈的戒心。
狄仁杰面色如常,只淡淡道:“烦请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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