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您真正的目标,恐怕还不止于此。”狄仁杰话锋一转,语气重新变得沉缓,却带着更重的分量。他扬了扬手中那本蓝布封皮的册子。
“您深谙音律,琴技超群。这本在您房中寻得的旧琴谱,”他翻开封皮,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工尺谱,“看似寻常,然而,在几首前朝古曲的谱字间隙,却用极细的银粉,点下了另外一些名字。”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过册子内页的某处。
萧明月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死死地盯着那本琴谱,身体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颤抖,仿佛看到了最不愿示人的秘密被赤裸裸地揭开。
“陈观……刘昶……王琮……”狄仁杰清晰地念出几个名字,每一个名字都让堂上某些知道内情的人脸色剧变!这些都是当朝显贵,或身居要职,或家世煊赫!更令人胆寒的是,他们的父辈或祖辈,都曾在数十年前的那场王朝更迭中,扮演过不那么光彩的角色——或是直接参与攻梁的周将,或是曾对梁室落井下石的降臣!
“公主殿下,”狄仁杰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悲悯与沉重,“您煞费苦心,以这本琴谱为名册,记录下您所有仇敌的后裔。您化身柳含烟,周旋于这平康坊的声色犬马之中,利用您绝世的风姿,接近他们,探听他们,最终……锁定他们。”
他放下琴谱,目光如炬,直视萧明月眼中那几乎要碎裂的冰层:“您将第一支金步摇留在摇光处,与其说是宣告,不如说是……投石问路?您深知此物特异,一旦出现,必会引起官府,尤其是本官的注意。”
狄仁杰微微叹息一声,那叹息声在死寂的公堂上显得格外清晰。
“您算准了本官会追查金步摇的来历,会查到张蕴,最终……会查到您身上。您选择在公堂之上,借本官之手,当着这朗朗乾坤、煌煌国法之面,自曝身份,历数张泰之罪,痛斥仇寇不义!您是要用您前朝公主的血泪控诉,用这公堂的威严,用这天下人的耳目,将张氏父子乃至所有您名单上仇敌后裔的‘罪’,钉死在耻辱柱上!您是要让本官,让这大唐的律法,成为您复仇的见证,甚至是……您继续清除名单上其他目标的助力!”
“您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本官。”狄仁杰的声音最终归于一种深沉的平静,却蕴含着石破天惊的力量,“利用本官的手,揭开尘封的血案;利用本官的口,宣判叛臣的罪恶;甚至,您可能还期待着,利用这桩震动朝野的大案,让您名单上的其他仇敌后裔……惶惶不可终日,或者,在混乱中露出破绽,给您继续出手的机会。”
“公主殿下,”狄仁杰的目光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定定地看着她,“本官所言,是也不是?”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着大理寺公堂。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所有的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脸上交织着极度的震惊、骇然和难以置信。前朝公主的惊天身份,深埋数十年的血海深仇,利用当朝神探完成复仇的绝杀布局……这一切,远远超出了他们对一桩凶杀案的想象极限!
李元芳握刀的手心已满是冷汗,他死死盯着堂下那抹素白的身影,心中翻江倒海。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踏入了一个精心布置了数十年的复仇棋局!每一步,都在对方的计算之中!这女人……不,这位亡国公主的心智与隐忍,简直可怕到令人毛骨悚然!
萧明月站在那里,如同一尊冰雪雕成的塑像。狄仁杰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精准地凿开了她精心构筑了数十年的坚硬外壳,将她内心最深处、连她自己或许都不愿完全面对的谋划,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苍白得近乎透明。身体几不可察地摇晃了一下,仿佛支撑她的某种力量正在急速流失。那双曾倾倒众生的琥珀色眼眸,此刻空洞地望着狄仁杰,里面的火焰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和……一种被彻底看穿后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绝望。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
终于,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笑意,缓缓地、缓缓地在她毫无血色的唇角漾开。那笑容里,有被彻底洞悉的苦涩,有机关算尽终成空的悲凉,有解脱,有释然,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棋逢对手的奇异叹服。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气音的嗤笑逸出她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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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她念着这个名字,声音低哑,如同砂纸磨过枯木,再也不复之前的清冷,只剩下耗尽心力的苍凉,“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公堂上那一张张震惊、恐惧、鄙夷的脸,最后,越过狄仁杰,投向公堂之外那片被高墙切割出的、狭小的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而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望见了那早已化为焦土的建康宫阙,望见了在血与火中悲鸣倒下的亲人……
“也好……”她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飘散在死寂的空气里。
话音未落,她一直拢在宽大素袖中的右手,倏然抬起!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决绝的优雅!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尚未聚焦的刹那,她的指尖已探入口中!
“不好!”李元芳最先反应过来,脸色剧变,怒吼一声,猛扑上前!
然而,太迟了。
萧明月的喉头轻轻一动。她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紧接着,一缕触目惊心的黑血,无法遏制地从她紧抿的唇角蜿蜒溢出,顺着那精致如玉的下颌滑落,滴在她月白色的衣襟上,迅速晕开一朵朵妖异而绝望的墨梅。
她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如同风中残烛,倏然熄灭。那曾经倾倒众生的身躯,失去了所有支撑,如同断了线的傀儡,又似被狂风摧折的玉树琼花,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凄美,软软地向冰冷坚硬的地面倒去。
“砰!”
沉闷的声响,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整个公堂,陷入了彻底的、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缕刺目的黑血,还在无声地蔓延,染深了青砖的缝隙。
李元芳扑到近前,手指颤抖地探向她的鼻息,随即猛地收回,脸色铁青地看向狄仁杰,沉重地摇了摇头。
狄仁杰依旧端坐于高堂之上。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仿佛不忍再看那地上迅速凋零的绝色容颜。宽大的袍袖下,他的手紧紧攥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枚冰冷坚硬、刻着古老纹路的金步摇,深藏在他袖中的暗袋里,此刻仿佛烙铁般灼烫着他的掌心。
许久,他才睁开眼。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逝者的悲悯,有对命运无常的喟叹,有对国仇家恨难解的沉重,更有一种勘破重重迷雾、最终却只能面对一地破碎的苍凉。
他缓缓起身,走下堂来。沉重的皂靴踏在冰冷的砖石上,发出单调而凝滞的回响。他在萧明月倒下的躯体旁停下,俯视着那张苍白如雪、唇角染血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那双曾蕴藏了千年古潭波光的琥珀色眼眸,此刻空洞地睁着,倒映着公堂高耸的梁柱,再无一丝生气。
狄仁杰蹲下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极其轻柔地,为她阖上了那双不肯瞑目的眼睛。指尖触及她冰冷的肌肤,那寒意仿佛瞬间钻入了骨髓。
他沉默着,从袖中缓缓取出那支属于摇光的金步摇。赤金打造的牡丹,在公堂摇曳的灯火下,依旧流淌着冰冷华贵的光泽,花蕊处的珍珠,如同凝固的泪。
他凝视着这枚精巧绝伦、却浸透了血泪与阴谋的饰物,指腹再一次摩挲过花冠背面那古老狞厉的印记。永明宫秘纹……一个早已湮灭的王朝,一个流离失所的孤女,一场跨越了漫长岁月的血色复仇……
所有的喧嚣、算计、恨意与悲鸣,最终都归于眼前这片死寂。
“结案吧。”狄仁杰的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枚冰冷的金饰上,仿佛要将这前朝遗恨的印记,深深地烙入心底。
“凶手萧明月,前朝永明公主,对所犯杀人之罪,供认不讳,并已……畏罪自戕。”他缓缓站起身,将那枚金步摇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
“张蕴、摇光被害一案,具结。余者……”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上众人惊魂未定的脸,最终落在那本记录着更多名字的蓝布琴谱上,眼神沉郁如渊,“……皆系前尘旧怨,国仇家恨,非本朝律法所能尽断。”
他不再多言,握着那枚染尽前朝血泪的金步摇,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公堂之外。夕阳的余晖从敞开的大门斜射进来,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投在冰冷的地砖上,显得孤独而疲惫。那枚深藏于袖中的金步摇,随着他的步伐,在阴影里,无声地折射出最后一道冰冷、凄绝、如同叹息般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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