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苏清婉的嘴唇翕动着,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中的疯狂恨意如同潮水般翻涌,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她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那汹涌的恨意中竟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悲怆。
“十年!”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如同夜枭啼血,充满了刻骨的怨毒,“狄仁杰!你既知十年!你可知这十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每一日,每一夜!闭上眼睛,就是血!是火!是柳家坞冲天的大火!是我爹娘兄嫂被乱刀砍倒的惨叫!是那畜生周鼎元和他背后那些官老爷们,站在火光影子里,数着沾满我柳家一百三十七口人鲜血的盐引时,那得意忘形的笑声!哈哈哈……”
她仰天发出一阵凄厉的惨笑,笑声在奢华而诡异的新房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冲刷着她惨白的脸颊,却再也洗不去那深入骨髓的绝望和仇恨。
“柳家坞?”李元芳眉头紧锁,低声重复,这个名字对他而言有些陌生,但那“一百三十七口”的血腥数字,让他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
狄仁杰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沉痛,他缓缓点头:“十年前,扬州府上报,沿海柳家坞盐民聚众暴乱,勾结海匪,抗拒盐税,被官府围剿,匪首柳镇海负隅顽抗,举寨皆焚……无一生还。此案,当年震动江南道。”
“暴乱?勾结海匪?哈哈哈!”苏清婉的笑声更加凄厉癫狂,充满了无尽的嘲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爹柳镇海,不过是个守着祖传盐田、老实巴交的灶户头!就因为我们柳家坞的盐滩产量高、盐质好,就因为我们不肯把祖产贱卖给周鼎元这条恶狗,不肯向他背后的盐铁转运使刘明德低头行贿!他们……他们就勾结官府,栽赃陷害!一夜间,官兵如狼似虎,见人就杀!老人、孩子……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最后一把火……烧了三天三夜!什么聚众暴乱,什么勾结海匪……全是他们为了抢夺盐引、掩盖罪行编造的弥天大谎!我柳霜……当年只有十三岁!是被我娘压在身下,用她的血……用她的命……才活下来的!”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痛苦和仇恨而剧烈颤抖,字字泣血,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滔天的冤屈和无尽的悲凉。她猛地抬手,双手用力抓住自己孝服的衣襟,狠狠向两边一撕!
“嗤啦”一声,素白的孝服被撕开,露出里面同样素白的中衣。而她接下来的动作,让在场所有铁血的卫士都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她猛地将右臂的衣袖向上捋起,一直捋到肩膀!那条本该完美无瑕、如同玉雕般的臂膀上,赫然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狰狞可怖的疤痕!刀伤、烫伤、鞭痕……层层叠叠,如同无数条扭曲的蜈蚣,爬满了她雪白的肌肤!其中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从肩胛一直延伸到肘弯,几乎将整条手臂撕裂!这些疤痕,无声地诉说着她这十年所承受的非人磨难和刻骨仇恨。
“看见了吗?”苏清婉——或者该叫她柳霜——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这十年,我活在炼狱里!拜周鼎元和刘明德所赐!我卖身入最下贱的勾栏,只为学那些魅惑男人的手段;我忍受老鸨的鞭打,龟公的凌辱,只为攒够钱,去黑市买这把能送他们下地狱的‘幽影’;我甚至不惜毁掉自己的容貌……”她颤抖的手指抚过自己光洁无瑕、美得惊心动魄的脸颊,眼神空洞,“只为能换来一张足够迷惑仇人的脸……江南第一美人?呵……这皮囊之下,早已是一具行尸走肉,只为一个念头活着——血债血偿!”
她放下手臂,任由破碎的衣袖垂下,遮住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目光转向床榻上那具肥胖的尸体,眼中燃烧着复仇后的疯狂快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空洞:“昨夜……他终于死了!死在我眼前!用他当年送我的定亲信物,那支沾满我柳家怨气的金簪!哈哈哈……痛快!真是痛快!”
她狂笑着,状若疯魔,泪水却决堤般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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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静静地听着,脸上无喜无悲,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沉重如山的悲悯。待柳霜的笑声渐歇,只剩下压抑的呜咽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所以,你精心策划了这场‘密室’杀局。你知周鼎元有酒后用香的习惯,尤其喜用昂贵的伽南香。你事先在他外间小榻旁的香炉里,加入了特制的‘离魂散’。此毒无色无味,遇伽南香的香气催化,则化为无形之气,只需吸入少许,便能使人意识模糊,四肢瘫软如泥,如同醉酒沉睡,事后却极难查验。”
柳霜的身体猛地一僵,停止了抽泣,抬起头,惊愕地看着狄仁杰。
狄仁杰的目光移向桌案上倾倒的合衾酒壶和金杯:“你假意不胜酒力,卸妆独眠。周鼎元在你处遭拒,又饮了酒,必会去外间小榻独卧,点燃他惯用的伽南香。待毒气发作,他陷入昏沉,你便起身,拔下头上的金簪,走到外间……”
他的叙述平静无波,却如同亲眼所见:“那时他虽瘫软,意识或有瞬间的清醒。你,柳霜,这张他垂涎已久的、倾国倾城的脸,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带着刻骨的仇恨……这巨大的惊骇,便是他脸上那凝固的惊愕神情的由来。你毫不犹豫,将金簪狠狠刺入他的咽喉!快、准、狠!他喉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呃’,便已毙命。”
“然后,”狄仁杰的目光扫过死者脚上的云头履,“你拖动他沉重的尸体,将他拖回内室婚床之上,摆成仰卧姿态,制造出他欲行不轨反被你杀的假象。拖动尸体时,你的袖口无意中蹭到了他吉服的袖口内侧,留下了那道不起眼的红痕。而他的鞋底,则在你拖动过程中,蹭到了外间小榻旁香炉里洒落出的、混有‘离魂散’的伽南香灰——那香灰质地细腻,带有异香,与你房中所用的寻常脂粉香截然不同。”
“最后,”狄仁杰指向紧闭的门窗,“你仔细清理掉自己留下的痕迹,退入内室,将房门从内闩死。再从那扇……”他的目光投向内室墙壁上一扇紧闭的、雕着繁复花鸟纹样的高窗,“……从内封死、看似无法开启的南窗离开。那窗棂看似坚固,但其中一扇的榫卯,你早已暗中做了手脚,只需以巧劲震开内部暗销,便可推开容一人钻出。窗外对着府中花园假山,地形复杂,夜色深沉,你身手又好,悄然离去并非难事。离去前,你再将那扇窗从外面恢复原状,扣死暗销。于是,一桩门窗皆自内紧闭、新娘昏睡在侧、新郎暴毙床上的‘密室杀夫’奇案,便天衣无缝地呈现在世人眼前。若非……”
狄仁杰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电,直刺柳霜:“若非你复仇心切,急于取回那能指证幕后真凶刘明德的半张染血盐引,在杀周鼎元时,趁乱摸索过他腰间玉扣,试图寻找,却因毒发时间或他瞬间的挣扎未能得手,反而可能惊动了他,让他临死前下意识地护了一下腰间……这动作,或许正是他脸上除了惊愕外,那一丝极难察觉的、对腰间之物的在意神情的由来。也正是你未能及时取走这半张盐引,才留下了这指向刘明德的关键铁证,也让我……循迹找到了‘柳霜’。”
柳霜呆呆地听着,脸上的疯狂和恨意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彻底的苍白和茫然。她精心谋划、隐忍十年、以为天衣无缝的复仇,在这个老人面前,竟被如此清晰、如此完整地还原出来,每一个细节都无所遁形。她看着狄仁杰,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绝望,有不解,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空洞。
“为什么……”她喃喃地问,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揭穿我?”她空洞的目光扫过李元芳和千牛卫手中冰冷的刀锋,嘴角扯出一抹凄凉的弧度,“让我带着这滔天的恨意,和这未竟的复仇……死不瞑目吗?还是……为了你狄阁老那‘明察秋毫’的清名?”
狄仁杰看着她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讥诮,缓缓摇头。他向前走了两步,在距离柳霜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李元芳紧张得几乎要再次拔刀。
狄仁杰的目光,越过柳霜,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里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苍凉与沉重:
“柳霜姑娘,老夫深知你血海深仇,冤屈似海。周鼎元罪该万死,刘明德更是罪不容诛!然,”他收回目光,定定地看着柳霜,眼神锐利如刀,却又蕴含着一种悲天悯人的力量,“法理昭昭,乾坤朗朗!私刑复仇,快意一时,却终非正道!你今日杀周鼎元,用的是诡计,造的是假象,嫁祸的是无辜之名(指向苏清婉的身份)。若人人皆因冤仇而效仿私刑,以暴制暴,罔顾国法,这天下,岂非重回丛林,弱肉强食?那与你所恨的、制造柳家坞惨案的豺狼之辈,又有何异?”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更深深砸入柳霜那被仇恨填满的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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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为官,断狱无数,所求者,非一己清名,乃是‘公道’二字!这公道,不仅在于惩处真凶,更在于以法为绳,以理服人,让冤者得雪,让恶者伏法!让这朗朗乾坤之下,再无柳家坞这般血泪!你今日若以苏清婉之身伏法,世人只道是新娘杀夫,周鼎元依旧是富甲一方的‘善人’,刘明德依旧高坐庙堂!你柳家坞一百三十七口的血泪,将永远沉埋地下,不见天日!你十年的隐忍,你这一身的伤痕……岂非尽付东流?你的仇,只报了一半,而那真正的主凶,依旧逍遥法外!”
狄仁杰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开了柳霜被仇恨和绝望冰封的心湖。她那空洞死寂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是剧烈的震动!是啊……她只杀了周鼎元这条恶犬,可背后指使、分食她柳家血肉的元凶巨恶——盐铁转运使刘明德,还有那些参与瓜分的官员们,依旧高高在上!她若此刻死了,或者顶着“杀夫毒妇”苏清婉的名字死去,谁还会记得柳家坞?谁还会去追查那场大火背后的真相?
复仇的火焰尚未燃尽,岂能就此熄灭?
柳霜眼中的死灰,骤然被一股更强烈、更决绝的火焰点燃!那火焰不再仅仅是仇恨,更夹杂着一丝绝处逢生的、玉石俱焚的疯狂!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
“让开!本官乃扬州刺史鲜于仲通!奉旨协查此案!尔等何故阻拦?狄阁老可在里面?”一个带着明显官威和一丝不易察觉焦躁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伴随着千牛卫阻拦的低喝。
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与李元芳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鲜于仲通?此人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巧”……他不动声色地对李元芳微微颔首。
李元芳会意,按在刀柄上的手并未松开,沉声对外面道:“鲜于大人稍候,阁老正在问案,即刻便出。”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门口的两名千牛卫严密戒备,同时自己魁梧的身躯微微侧移,巧妙地挡住了地上那柄淬毒的柳叶匕首,并用脚尖极其自然地将旁边一小块地毯的流苏拨动,半掩住匕首的寒光。
柳霜也听到了门外的声音,她眼中那刚刚燃起的决绝火焰猛地一跳,随即化作更深的警惕和一丝嘲讽。鲜于仲通……这个名字她记得!当年围剿柳家坞的官兵,就有他麾下的府兵!此人,与刘明德过从甚密!
狄仁杰的目光重新落回柳霜身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送入她耳中:“柳霜,想要真正的公道,想要仇人尽数伏诛,想要柳家坞一百三十七口的冤魂得以昭雪……你,必须活下去!活着,作为人证!活着,指认刘明德!活着,将那半张染血的盐引背后,所有的肮脏交易,大白于天下!这,才是对你亲人最大的告慰!这,才是真正的复仇!”
柳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看着狄仁杰那双深邃而充满力量的眼睛,看着老人眼中那份沉甸甸的承诺和……一线生机!活下去?作为人证?指认刘明德?让所有仇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在煌煌国法之前,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深渊中陡然亮起的一道刺目闪电,瞬间劈开了她心中十年不化的坚冰!比亲手刺杀周鼎元时,更让她灵魂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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