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西市。
一股令人窒息的甜腻香气,混杂着若有似无的腐败气息,从“万利宝货”商行紧闭的大门缝隙里顽强地钻出来,萦绕在门外肃立的京兆府差役鼻端。日头刚爬上坊墙不久,但这片平日里喧嚣鼎沸的商区,此刻却笼罩在一片异样的死寂里,连惯常聒噪的麻雀都噤了声。沉重的朱漆大门被缓缓推开,发出滞涩的呻吟,刺目的阳光瞬间涌入,将门内昏暗的景象劈开一道刺目的裂口。
狄仁杰跨过那高高的门槛,深紫色的官袍下摆拂过门槛上积落的微尘。他身后的参军乔泰,按着腰间的横刀,浓眉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过堂内。大理寺丞李元芳紧随其后,年轻的脸庞绷得紧紧的,手已习惯性地搭在了佩剑柄上,指尖微微发白。
光线艰难地穿过高窗上的薄绢,勉强照亮了厅堂中央的景象。一个极其富态的男人,穿着价值不菲的粟特锦圆领袍,以极其扭曲的姿态倒卧在猩红波斯的栽绒地毯上。他的身躯蜷缩着,仿佛一只被无形巨手狠狠攥紧又丢弃的布袋。那张曾经堆满精明算计的胖脸,此刻被一种凝固的、极度的狂喜所占据,嘴角咧开到不可思议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眼珠暴凸,直勾勾地“望”着藻井彩绘的繁复花纹。然而,最令人脊背生寒的,是那僵硬的肢体呈现出的姿态——双臂怪异地向上伸展,一条腿蹬直,另一条腿却蜷曲着,整个身体构成一个怪诞、痉挛般的“舞姿”,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仍在某种无法抗拒的癫狂驱使下,拼命地跃动、旋转。
甜腻的异香在这里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源头正是那具诡异的尸体。
“又是这样…”乔泰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他上前一步,蹲下身,目光如鹰隼般仔细逡巡着死者暴露在外的脖颈。在那肥厚、松弛的皮肤褶皱深处,一个极其微小的紫色斑点,如同被最细的针尖刺破后渗出的淤血,赫然钉在耳垂下方寸许的位置。若不细看,极易被忽略。
狄仁杰没有立刻回应,他缓步上前,宽大的袍袖垂落。他停在尸体旁,深邃的目光掠过那张凝固着狂喜的扭曲面孔,掠过那僵硬的肢体,最后,长久地停留在那个微小的紫色斑点上。他俯下身,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尸体散发出的最后一丝余温——一种混合着绝望的冰冷。他伸出两指,并未触碰那斑点,只是虚虚地悬停在其上方,感受着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似无的腥气,极其微弱,却被那浓烈的甜香衬得格外突兀。这气味,与三日前东市“四海通”胡商苏鲁支暴毙现场残留的气息,如出一辙。
“第三人了。”狄仁杰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像沉甸甸的铅块压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他直起身,目光投向商行内堂深处紧闭的雕花木门,“与苏鲁支、康萨宝之死,情状如一。狂喜癫舞,力竭而亡,颈侧皆有此微小紫斑。”他的视线扫过周围。商行内陈设奢华,来自西域的金银器皿、波斯的琉璃瓶、大食的香料匣琳琅满目,但此刻都蒙上了一层死亡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的甜香,仿佛无数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大人,”李元芳上前一步,年轻的脸上满是困惑与警惕,“属下查验过门窗,皆从内紧闭,并无强行闯入的痕迹。现场也无打斗迹象。这…这莫非真是恶鬼索命,或是…某种西域邪术?”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狄仁杰微微摇头,目光锐利如刀,再次投向那个致命的紫色斑点。“邪术或许能蛊惑人心,却难凭空造出这等实体的创口。此斑虽小,却是关键。非针扎,非虫咬…”他沉吟着,眉头微蹙,仿佛在捕捉空气中某个难以名状的线索,“那腥气…极淡,却非尸身腐败之味,倒像是…”
他的话语被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一名京兆府的捕快气喘吁吁地奔入,单膝跪地:“禀狄阁老!有…有线索!”
“讲。”
“死者仆役招供,昨夜…昨夜曾有一名女子来访。”捕快咽了口唾沫,脸上带着一丝惊魂未定,“是…是波斯会馆新来的舞姬,名叫纳希德。据说…据说美得不像凡人。她离开不久,就听到内室传出主人…主人狂笑起舞的怪声…”
“纳希德…”狄仁杰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音节在舌尖缠绕,带着一丝异域的韵律。他抬眼,目光似乎穿透了商行紧闭的门窗,投向西市深处那座风格迥异的波斯会馆。甜腻的异香与那丝微腥的气息,在鼻端交织缠绕,如同一条无形的线索,指向了那个神秘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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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会馆,矗立在西市最繁华的角落,却仿佛自成一个世界。高耸的拱形门廊,繁复的几何图案彩绘,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浓烈乳香气息,都与周遭的唐风建筑格格不入。高大的胡人护卫身着鳞甲,眼神锐利如鹰,沉默地守在会馆华丽的鎏金大门两侧,审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生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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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的马车在稍远处停下。他没有身着显赫的官袍,只穿了一身深青色的圆领常服,乔泰与李元芳也作寻常随从打扮。三人甫一下车,一股混合着烤肉香料、浓郁葡萄酒和女子脂粉的复杂气息便扑面而来,其间还隐约夹杂着骆驼牲口的膻味。
“大人,此处鱼龙混杂,恐有凶险。”李元芳低声提醒,手始终未曾离开腰间的剑柄,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那些肤色各异、高鼻深目的胡商和穿着暴露、眼神迷离的胡姬。
狄仁杰神色平静,目光却如幽潭般深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紫斑,那腥气,还有这纳希德…此间必有牵连。”他的视线落在会馆大门旁一块镶嵌着琉璃片的木牌上,上面用墨笔写着今日的“角抵”与“胡旋”表演时辰。
乔泰会意,上前与一个管事模样的粟特人低声交谈,不动声色地递过一小串开元通宝。那粟特人掂了掂钱币,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侧身引着他们穿过喧嚣的前庭,进入会馆深处。
表演的场地设在会馆中庭。天井上方覆盖着半透明的琉璃顶棚,将午后略显慵懒的阳光过滤成一片迷离的金黄,洒在下方铺着华丽波斯地毯的圆形舞台之上。舞台四周摆放着低矮的胡床和软垫,早已坐满了客人。有身着锦袍、大腹便便的汉商,也有包着头巾、指戴硕大宝石戒指的胡商首领。他们或高声谈笑,或举杯痛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放纵与享乐的躁动气息。侍者托着盛满葡萄美酒的银盘,如同穿花蝴蝶般在人群中游走。
狄仁杰三人在角落一处不甚显眼的胡床上坐下。乔泰如铁塔般侍立在狄仁杰身后,李元芳则锐利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全场,尤其是那些通向内室的拱门和阴暗的廊道。
一阵激昂的羯鼓声骤然响起,如同骤雨敲打铁皮屋顶,瞬间压过了场内的喧嚣。紧接着,急促的琵琶声加入进来,铮铮淙淙,带着一种令人心跳加速的魔力。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投向舞台中央。
光影变幻。一个身影,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缓缓步入那一片迷离的金色光晕之中。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纳希德。
她身上并无繁复的缀饰,仅以一袭浓烈得如同凝固血液般的赤红舞裙裹身。那布料轻薄如蝉翼,紧紧贴合着她每一寸起伏的曲线,勾勒出惊心动魄的轮廓。裙摆处缀着无数细小的金铃,随着她每一步微不可察的移动,便发出一连串细碎、空灵、却又带着奇异蛊惑力的清响,叮叮咚咚,如同魔咒。
她的面容在迷离的光线下显得有些不真实。肌肤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光洁细腻得几乎看不到毛孔。鼻梁高挺,带着一丝异域的锋锐。最慑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眼窝深邃,眼尾微微上挑,瞳孔的颜色并非纯粹的黑或棕,而是一种奇异的、流转着琥珀光泽的深金,像是熔化的黄金,又像是沙漠深处最神秘的古井。此刻,那双金眸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如同鸦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掩去了所有情绪,只余下一种近乎神只般的漠然与疏离。
她的出现,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瞬间引爆了整个中庭。汉商们停止了高谈阔论,胡商们放下了酒杯,所有的目光都贪婪地吸附在她身上,带着赤裸裸的惊叹、痴迷,甚至一丝不自知的恐惧。有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有人喉结滚动,发出吞咽的声响。
鼓点变得愈发密集,如同密集的雨点敲打在心上。琵琶声陡然拔高,尖锐得几乎要撕裂空气。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声浪顶峰,纳希德动了。
不是走,不是跑,是旋。
她的身体仿佛没有骨头,又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化作了最精密的轴承。足尖一点,整个人便如同被狂风卷起的红莲,骤然绽放!赤红的裙裾瞬间飞扬开来,化作一片燃烧的、流动的火焰旋涡。纤细却蕴含着惊人力量的腰肢猛烈地拧转、甩动,带动着整个身体高速旋转,快得只剩下令人目眩神迷的红色光轮!
“胡旋!真正的胡旋!”有人失声惊呼。
叮铃铃——叮铃铃——
她手腕和脚踝上缠绕的细金链,缀满了更多小巧的金铃,随着她疾风骤雨般的旋转,爆发出密集如骤雨般的声响。这铃声不再空灵,而是带着一种尖锐的、穿透耳膜的魔力,如同无形的钢针,狠狠刺入每一个观者的脑海深处。空气中,那股奇异的甜香似乎也随着她的舞动而变得浓郁起来,丝丝缕缕,缠绕着那尖锐的铃声,构成一张无形的大网。
狄仁杰端坐不动,面色沉静如水。然而,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却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那双洞悉世情的深邃眼眸,锐利如鹰隼,穿透了那令人眼花缭乱的红色旋涡,牢牢锁定在纳希德急速舞动的左腕内侧。
在那里,覆盖在细密金链之下,一道狰狞扭曲的旧疤,如同丑陋的蜈蚣,若隐若现。每一次手臂的甩动,每一次金铃的震响,那道疤痕都会在红裙的间隙和光线的明灭中,短暂地显露出来。那绝不是舞者训练留下的痕迹,更像是…某种残酷的烙印,或者刑罚的残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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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狄仁杰凝神观察那疤痕的瞬间,纳希德高速旋转的身影,如同被精确计算过角度,恰好掠过他所在的角落。那双一直低垂的金色眼瞳,毫无预兆地抬了起来,精准无比地对上了狄仁杰审视的目光。
时间,仿佛在那一刹被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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