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敲打着车顶,发出沉闷而密集的鼓点。车辕在泥泞中艰难地呻吟,每一次颠簸都让小小的车厢像个摇晃的囚笼。车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被连绵的雨幕撕扯得支离破碎,偶尔一道惨白的电光撕裂天幕,瞬间照亮前方萧府那两扇紧闭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朱漆大门,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雷声隆隆滚过,沉闷得让人心头发慌。
“大人,”元芳的声音在雨声的间隙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萧家,透着一股子邪性。”
狄仁杰没有立刻回应。他微闭着眼,指腹轻轻摩挲着袖中那封被雨水湿气浸润得有些发软的请柬。墨迹浓重,力透纸背,落款是“萧文远”三个字,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灼与惊惶。萧家,洛阳城里数得上的丝绸巨贾,家主萧文博正当盛年,怎会猝然离世?更奇的是,这封报丧兼求验尸的请柬,竟是由其弟萧文远深夜遣人冒雨送达大理寺。不合常理之处太多,像黑暗中潜伏的蛛丝,无声地牵扯着。
“邪性与否,一探便知。”狄仁杰终于睁开眼,眸光在昏暗的车厢内沉静如水,“停车。”
马车在萧府侧门停下,早已有管家模样的老者撑着油纸伞,佝偻着身子在雨中等候。见到狄仁杰下车,他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恐惧,又像是别的什么,嘴唇蠕动了一下,终究只是深深一揖,哑声道:“狄大人,元护卫,请随老奴来。二老爷……在后院灵堂候着。”
没有哀乐,没有喧哗,只有哗啦啦的雨声敲打着屋瓦和庭院里湿漉漉的草木。管家提着一盏气死风灯,昏黄的光晕在湿冷的空气中只能勉强照亮脚下几步路,将众人扭曲的影子投射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忽长忽短,如同鬼魅。穿过几重压抑的回廊,空气里的檀香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什么东西正在缓慢腐败的气息混杂在一起,越来越浓。
灵堂并未设在惯常的前厅,而是安置在萧府深处一座独立的小院。院门推开,一股混合着浓烈药味、血腥气和焚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厅堂素白,烛火摇曳,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一个身形瘦削、穿着素服的中年男子正背对着门,负手而立,望着堂中那口黑沉沉的棺椁。听到脚步声,他猛地转过身,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悲戚与惊惶,几步抢上前来,深深作揖,声音带着哽咽:“狄大人!您可算来了!下走萧文远,家门不幸,兄长他……他……”
狄仁杰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萧文远那张看似悲痛欲绝的脸,掠过他微微颤抖的手,最后落在他那双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的眼睛深处。“节哀。”狄仁杰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令兄何在?”
“就在里间卧房,尚未……尚未入殓。”萧文远侧身引路,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兄长他……去得蹊跷,昨夜还好端端的,今晨下人发现时,便已……气息全无。周身无伤,只面皮紫胀,甚是骇人。下走不敢擅动,只等大人明鉴。”
穿过灵堂后一道狭窄的隔扇门,便进入了内室。这里的空气更加浑浊,药味和血腥气也更浓。一张宽大的拔步床上,锦被掀开,仰面躺着一个同样穿着中衣的中年男子。身形魁梧,但此刻面皮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紫绀色,双目圆睁,空洞地瞪着承尘,嘴巴微微张开,凝固着死前最后一刻的惊骇或痛苦。确实如萧文远所说,粗看之下,并无明显外伤。
元芳已默契地取出验尸的皮囊,点燃一支气味清冽的线香以驱散浊气。狄仁杰走到床边,俯身仔细检视。他轻轻翻开死者的眼皮,瞳孔已然散大;又探了探颈侧,冰冷僵硬。目光如梳篦般扫过死者裸露的颈项、手臂……当他的手轻轻抬起死者微蜷的右手时,动作微微一顿。那修剪得颇为干净的指甲缝里,竟异常地光洁,几乎不染纤尘。对于一个猝死、尤其死前面皮紫胀挣扎的人来说,这太过干净了,干净得刻意,仿佛被人仔细清理过。
狄仁杰的眼神越发沉凝。他不动声色,示意元芳记录:“死者萧文博,年约四旬,体貌魁梧。尸身僵冷,尸斑深紫,沉坠于腰背。面皮紫绀,眼结膜充血,口唇微张,符合窒息之状。体表暂未见明显创伤。”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内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窒息?”萧文远在一旁失声低呼,脸上血色褪尽,“这……这怎么可能?昨夜并无旁人进入兄长卧房啊!”
狄仁杰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缓缓移开尸体,开始审视这间卧房。布置奢华,紫檀家具,博古架上陈设着珍玩。窗户紧闭,插销完好无损。除了通向灵堂的那扇门,卧房最内侧还有一扇紧闭的小门,门环上挂着一把沉重的黄铜大锁,锁孔光亮,显是常开常用。那扇门后是什么?仆役居所?还是……
就在狄仁杰的目光落在那扇小门上的瞬间,一种极其微弱、却令人心弦莫名一颤的声音,穿透了室内的死寂和窗外哗哗的雨声,钻入他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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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
轻若蚊蚋,似有若无,仿佛只是幻觉。
叮铃……
又是一声。这一次,清晰了些,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冷质地,像一滴水珠落入深潭,漾开细微的涟漪。
狄仁杰猛地抬眼,目光如电,精准地钉在那扇紧锁的小门上。
萧文远脸上的悲戚瞬间凝固,随即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下意识地挪动脚步,似乎想阻挡狄仁杰的视线。“大人……那、那是内子……她……”
“内子?”狄仁杰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萧二爷,令兄昨夜暴卒于内室,而一墙之隔的内子居所,竟锁得如此严实?是何道理?”他向前一步,无形的气势迫得萧文远不由自主地后退。
“这……兄长生前喜静,内子她……她患有怪疾,需静养,怕惊扰,所以……”萧文远语无伦次,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叮铃……叮铃……
那铃声再次响起,比方才更清晰,更急促,带着一种无言的焦灼和凄惶,像被囚禁的鸟儿在用喙徒劳地撞击着笼壁。
“开门。”狄仁杰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半分转圜。
“大人!不可!内子她……”萧文远还想阻拦。
“元芳。”狄仁杰只吐出两个字。
元芳早已按捺不住,身形一闪便到了门前,手按刀柄,目光炯炯地盯着萧文远:“萧二爷,请钥匙!”
萧文远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在狄仁杰那洞悉一切的目光逼视下,终究颓然地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抖抖索索地找出其中一把,递了过去。铜锁发出沉重的“咔哒”一声,开了。
元芳谨慎地推开那扇门。一股比外间更加浓烈的、混合着草药、熏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门内一片昏暗,只有角落里一盏小小的油灯,如豆的火苗在污浊的空气里挣扎着,勉强勾勒出一个狭小空间的轮廓。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地上一条粗重的、黑黝黝的铁链,一端深深楔入墙壁,另一端……竟连在一个蜷缩在角落的身影的脚踝上!
油灯昏黄的光晕,颤巍巍地爬上那个身影。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质地却依然看得出上乘的素色旧衣,赤着双足,脚踝被沉重的铁环磨出了深红的印痕。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那一头如雪瀑般披散而下的长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一种非人间的、近乎妖异的银白光泽。铁链末端,系着一个小小的、早已磨得锃亮的金铃铛。
她似乎被开门声惊动,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来。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滞。
那是一张足以令任何人心神俱震的脸。即便在如此污秽黯淡的环境里,即便被恐惧和憔悴深深笼罩,那五官的精巧与轮廓的完美,依旧如同暗夜中兀自绽放的昙花,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濒临毁灭的凄艳。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苍白,一双眸子却大得惊人,瞳孔的颜色极深,像是浸在寒潭里的墨玉,此刻盛满了惊惶的泪水,泪珠无声地滚落,在苍白的脸颊上留下湿亮的痕迹。
她的视线越过门口的元芳和萧文远,如同迷途的幼鹿终于找到了归途,直直地、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与哀求,投向狄仁杰。
“大人……救……救命……”她的声音极轻,带着长久沉默后的沙哑和颤抖,破碎得不成句子,却蕴含着撕心裂肺的力量,“他……他杀了文博!他杀了我的夫君!”纤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带着积蓄已久的全部怨恨,如淬毒的匕首般,猛地指向面色煞白的萧文远!
灵堂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窗外的雨声都仿佛被隔绝在外。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跪伏在地的白发女子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如同摇曳的鬼影。她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在凝滞的空气里。
萧文远如遭雷击,脸上血色尽褪,随即涌上狂怒的赤红,他指着女子,手指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声音因极度的惊怒和委屈而变了调:“妖妇!血口喷人!狄大人!您万万不可听信这疯妇胡言乱语!她……她患了失心疯多年,早已神志不清!兄长待她情深义重,我萧文远岂是那等禽兽不如的弑兄之人?苍天可鉴啊!”他扑通一声也朝着狄仁杰跪下,涕泪横流,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狄仁杰静立如渊。灵堂内外的悲愤控诉与歇斯底里的辩解,如同两股汹涌的暗流在他身侧激烈碰撞,却丝毫未能撼动他磐石般的沉静。他的目光,越过跪地痛哭的萧文远,越过那白发女子颤抖的肩背,再次投向那扇敞开的、通往死亡内室的门。方才那惊鸿一瞥间的疑窦,如同沉在水底的暗礁,此刻正清晰地浮出水面——死者萧文博那异常光洁、如同被精心清理过的指甲缝。
“元芳。”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灵堂内的嘈杂。
元芳早已按捺不住,闻声立即应道:“在!”他身形一闪,如同猎豹般再次进入那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内室。这一次,他的目标极其明确,直奔萧文博僵硬的尸身。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死者那只右手,凑到狄仁杰特意点燃放在一旁的牛角灯下,又从皮囊中取出一柄细若牛毛的银镊子,屏住呼吸,如同在沙砾中淘金般,异常耐心地在那看似空无一物的指甲缝隙里仔细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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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点点流逝。灵堂里只剩下白发女子压抑的啜泣和萧文远粗重的喘息。萧文远偷偷抬起眼皮,目光死死盯住内室门口,额角的冷汗沿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
终于,元芳的动作停住了。他镊子的尖端,极其小心地从死者右手中指的指甲缝最深处,拈出了一点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极其细微的亮金色碎屑。碎屑极小,比尘埃大不了多少,在牛角灯柔和而明亮的光线下,却折射出不容错辨的、属于黄金的璀璨光泽!
元芳用一张极薄的桑皮纸承托着这点微乎其微的金屑,快步走出内室,呈到狄仁杰面前:“大人!死者右手中指指甲缝深处,确有异物!形似金箔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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