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昭就踩着浮土往北坡走。昨夜风大,沙子灌进靴筒,他也没停下。苏晚晴跟在后面,手里攥着一卷图纸,眉头微皱。
“你一晚上没合眼。”她说。
“睡不着。”林昭声音哑,“陷阱埋完了,水渠也通了,可人要是没盼头,刀枪再多也没用。”
苏晚晴没接话。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军中还有人嘀咕,说种稻是瞎折腾,荒地里能长出米来?不如多打几口井实在。
试验田就在北坡背风处,是昨晚守将亲自带人抢出来的五十亩地。原本全是砂石,林昭带着伙夫用炉渣、粪肥和运来的黑土一层层铺,硬是改成了可耕层。双季稻秧苗是他从江南一路护到西北的,种下才四十五天。
他蹲下,扒开表层浮沙,露出底下湿润的泥土。根系扎得深,主茎粗壮,叶片挺立,没一点萎黄。
“抗倒伏配方起效了。”他低声说,“昨夜八级风,秆子没倒。”
苏晚晴松了口气。她弯腰掐下一穗,指尖搓了搓,谷粒饱满,已有七成熟。
这时,伙夫提着木桶过来,手里还拎着一杆秤:“林大人,按您说的,先割一亩试试成色。”
林昭点头:“当众脱粒,当场称重,一粒不少。”
消息传得快,不到半个时辰,田埂上就站满了人。士兵、民夫、老卒,一个个抱着胳膊冷眼看。有人冷笑:“书生就是爱搞这套,测土、量水、算日子,真能长出金米来?”
没人应声。大家都等着看结果。
阿福带着几个年轻佃户动手收割,镰刀刷刷响。稻秆脆而韧,一碰就断,脱粒时噼啪作响。木桶底很快铺了一层金黄。
最后一筐倒进大簸箕,伙夫拿布擦了擦秤杆,高声报数:“净重——三石七斗!”
人群静了两秒。
“再来一遍!”一个老兵挤进来,满脸风霜,“我亲眼看着称!”
重新过秤,三石六斗半。
“再割一亩!”老兵嗓子发颤,“换块地!”
第二亩收完,三石八斗。
第三亩,四石一。
当第五亩报出“五石整”的时候,全场没人说话了。
那老兵扑通跪在地上,抓起一把谷子塞进嘴里,嚼着嚼着,眼泪就下来了。他哆嗦着手,把剩下的谷粒紧紧捂在胸口,嘴唇抖:“够了……够娃吃一年了……我家那口子,能熬过冬了……”
他嚎了一声,脸埋进手掌里。
苏晚晴转身避开视线。她看见几个年轻士兵低头踢土,脸上不再是讥笑,而是愣神。
林昭走到田埂上,举起一束稻穗,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清了:“你们有人说,打仗靠刀枪。我说,打仗靠的是‘明天还能回家吃饭’的念头。这稻子,不是今天吃的,是三年后、五年后的边民种的。咱们守的不是墙,是家。”
没人动。
守将从人群里走出来,一句话没说,蹲下身,抓了把土,又捻碎一粒米,放在舌尖尝了尝。然后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从今往后,军粮统一分配。耕作队优先供粮,谁敢克扣,军法处置。”
底下有人小声问:“那……还要继续挖渠?”
“挖!”守将吼,“不止挖,还要扩!明年开春,五百亩起步!林大人要多少人,我给多少人!”
欢呼声炸起来的时候,林昭没笑。他望着远处沙丘,眯起眼。
沙丘顶上,一道影子一闪而没。
“有人在看。”他说。
苏晚晴立刻抬手示意。两名斥候悄无声息摸上去,片刻后带回一个蜷缩在洼地的狄戎探子。汉子满脸尘土,怀里死死抱着半穗稻谷和一小包土。
“我不是来偷袭的。”他磕着汉话,嗓音干涩,“我是来看看……你们是不是真能在沙地里种出米。”
林昭接过那半穗稻,颗粒完整,显然是特意挑的。
“你叫什么?”
“阿勒泰,部落里的牧羊人。”
“回去告诉你们首领,”林昭把稻穗塞回他手里,“这不是神术,是手艺。我们能把荒地变粮仓,也能让抢粮的人饿着回去。”
阿勒泰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低头,用额头碰了碰林昭的靴尖。然后转身,抱着那包土,一步步走向边境线。
当天下午,第一批新米下锅。
灶台搭在避风坡,锅盖一掀,米香冲散了常年盘踞的马粪味。孩子们围在外圈,眼巴巴瞅着。一名妇人抱着孩子,舀到第一勺粥,手直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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