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先生,又玩刀呢?”
两只灰色狼耳朵从旁边探了出来。顶着一头乱毛的少年爬过晒暖的门廊,盘腿坐在另一只蒲团上,老气横秋地说:“你的刀工还要练练,我来给你打磨吧。”
白狐不以为忤:“能看就行了嘛,弄那么漂亮干啥。”
“所以这是什么?”灰狼少年问。
“我的名字。”
白狐先把牌子放在一边,抓了把梳子给对方梳毛,“老是有人乱拔我在山坡上种的药草吃,我得把地圈上,再挂个牌子在那里。”
少年舒服地眯着眼睛,不一会儿就变回了本形。灰狼的毛发犹如刀锋般闪着冷光,但在过午暖洋洋的太阳下,也像是晒得融化一般,显得格外柔亮顺滑。
白狐使了个小术法,把夹杂的草叶吹走,顺便收集掉下来的毛,打算编条带子。
“可是,”灰狼甩了甩尾巴说,“你写的怎么不是任一啊?”
“那又不是大名,我以前爹娘都不知道在哪儿,没人管我们。”白狐说,“如今来了十二荒安家,这辈子也不打算去别的地方,给自己取个名字,以后就是繁岭的狐狸了。”
“任先生早就是我们繁岭的狐狸了嘛。”
灰狼伸头去看那块玉牌,念道:“任、飘、飘……”
突然,他尾巴被扯住,整只狼被往后拖走。他倒是想挣扎一下,又怕挠坏任先生的衣服,结果就这么被拽了出去。
一个身背双刀的高个青年站在门廊下。他的化形几乎毫无破绽,没有半点遗留的特征,但他看过来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像是被猛兽的眼睛盯住了。
“那图雅塔兰,”他冷淡地说,“你胖了。”
还保持本形的灰狼少年大怒,跳起来就要咬他。青年随手解下连鞘的宽刀当棍子用,在空中荡了半圈,直接把它打飞了出去。
白狐:“……”
青年对白狐道:“任飘飘么?还不错。”
“不是飘飘!”
白狐有一种不妙的预感,觉得这个名字以后恐怕很难被念对……不过他还是捡起玉牌,指着上面的字说:“是飘飖,任飘飖。”
“好吧。”青年说,“这中原名字挺怪的。”
“我取这个名字是因为,萨尔赫的意思是风。”白狐清了清嗓子,“飘飖呢,有被风吹拂,随风摇动的意思。”
青年沉吟了一会,问道:“是说最近我把你撵得东奔西忙,折腾过头了吗?”
“什么……不是啊!”白狐差点没气死,“意思当然是我要追随你,遵你号令,为你效力,永远都……”
他忽然停住,愕然发现对方脸上露出一丝打趣的笑意,让那惯常冷漠的神情显得明亮起来。
白狐坐在门廊下,愣愣地仰头望着他。对方伸出手,拉着他站起,他膝盖上那把粘着毛的梳子掉在一边,不过谁也没去管。
年轻的灰狼用刀鞘轻撞他的手腕两次。日光向斜,刀鞘上繁岭的图纹熠熠生辉。
那一刻,任飘飖觉得自己敢为他去做任何事。虽然他是一只胆小的狐狸,他不知道这勇气会有多深、多久……但是他不会迟疑。
因为他追随的对象也是如此的坚定不移、无所畏惧,天底下一定没有什么能难得倒他。
“我知道了。”
萨尔赫说,揪了一下他的耳朵,没用力,“你要记得你的誓言。”
*
一道幽光从疏云间坠下,掠过积雪的松枝,轻轻落在少有人烟的荒崖上。
剑修以身御剑时疾若奔雷,但多数只用以腾挪飞掠,若想长途赶路,却是难上加难。纵是谢真如今不计灵气抛费,竭力而为,也要时不时停下来调息。
“才刚取回灵气,就这么不管不顾啊。”
石碑的声音懒洋洋道,“不过,我就是劝你,你也不会听。”
“前辈不必担心。”谢真道,“我如今灵气充盈,赶到渊山尚有余力。”
“谁担心你了?”石碑嗤笑,“再说,你的担心才是没道理。你又不曾落在那个星仪手里,就算长明与他在渊山见面,也吃不了什么亏,你着什么急。”
渊山……谢真默然片刻,只说:“我总是要去的。”
“累死你我可不管。”石碑没好气地说。
谢真莞尔,不再多言,独自走下盈满月光的雪坡。德音的村落远在前方,而无论是十二荒,还是繁岭的山林,都已被他抛在身后。
他想到萨尔赫,那没有同先辈一般融入祖灵,而是魂魄归于天地的主将,不知如今是否已经像他的赠名一般,化作了穿过山岭的风?
然而冬夜中唯有静穆。四下悄然,广阔的寂寥仿佛亘古不变,垂落在群山的夜幕下。
他侧耳听去,北风凛冽如常,风中既无低诉,也无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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