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礼的手顿在半空,呼吸一滞。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咚——咚——”敲得人心发紧,每一声都像钉入木桩,扎进夜的深处。
孙奉摸出怀里的渠图小样,边角还沾着运粮车底的泥,湿冷黏重,带着旷野的气息。
“但有人在造另一张图。”他将图样压在《道里图》残卷下,泥痕在烛光下泛着微光,“车底刻图,随粮车走天下。”
裴怀礼盯着那抹泥痕,忽然笑了:“好个泥里藏字。”
孙奉起身时,袖中滑落个铜铃——那是林昭然离京前塞给他的,说“有事摇铃,自有风来”。
他弯腰捡起,铜铃在掌心凉丝丝的,内壁刻着细密纹路,摩挲时略有刺感,仿佛藏着未言之语。
“去南荒的信,可还送得?”裴怀礼突然问。
孙奉系好铜铃,指尖擦过铃身的暗纹:“送得。”他掀开门帘,夜风吹得灯笼摇晃,照见影壁上爬满的青藤——那藤叶的形状,像极了渠图里的支流。
风穿过门缝,卷起角落一张残页,飘向南方的夜空……
南荒的雨来得急。
林昭然站在敬天席的竹篱下,看着雨水顺着草棚滴成线,水珠连缀如帘,敲在陶瓮边缘,发出清越的“叮——叮”声,像某种古老的计时。
阿梨妹妹举着陶碗跑过来,碗里盛着半碗雨水,水面浮着片带字的纸——是程知微派人快马送来的,墨迹被雨浸得模糊,却还能认出“渠中藏问”四个字。
她伸手接住那片纸,雨水顺着指缝往下淌,凉意顺着手腕爬上臂膀,纸页柔软潮湿,几乎要化在掌心。
远处传来修渠的号子声,混着泥抹子的“啪啪”响,像在敲某种古老的节拍,节奏沉稳,与雨声交织,竟如乐章。
柳明漪踩着田埂往青禾村去,正逢久旱初雨。
远远便见一片葱绿,比旁的田垄都要精神几分。
待走近蹲下身,指尖抚过禾苗根部泥土,却觉土中似有细碎颗粒,摸起来像……烧过的炭。
她忽然笑了——原来他们不是把字刻在路上,而是种进了地里。
林昭然望着田埂上忙碌的农夫,看他们用泥抹子将田垄塑成歪歪扭扭的痕迹——那不是被冲散的“问”字,是正在生长的根。
她转身走向竹案,案上摆着新磨的墨汁,浓黑如漆,散发出松烟特有的清香;笔尖还沾着昨日教《目述》时的水痕,微湿,微凉。
阿梨妹妹的陶碗“当”地一声放在案边,半碗雨水倒映着她的眉眼,波光荡漾,字影浮动。
林昭然提起笔,在空白的绢帛上落下第一笔。
墨迹未干,风卷着南边的云过来,将那抹墨香卷向更远的山岗。
林昭然的笔尖悬在绢帛上方时,雨丝正顺着竹篱缝隙钻进来,在案角洇开一小片水痕,渐渐扩散,像一朵悄然绽放的花。
阿梨妹妹的陶碗里,那片带字的纸已被雨水泡得绵软,“渠中藏问”四个字像被水冲散的云,却在她眼底凝成更清晰的轮廓——前日程知微的密信里说,三川河民夫用夯歌传经义,柳明漪联络农会改渠成字,这些零散的星火,此刻终于在她心里串成一条线。
“土地不说理,但理在土中。”她轻声念出第一句,墨锋重重落下,“理”字最后一捺拖得极长,像要穿透绢帛扎进地缝里,笔锋划破纸面,发出轻微的“嘶”声。
竹案下的阿黄忽然竖起耳朵,摇着尾巴蹭她裤脚——是山路上传来的脚步声,踏在湿泥上,噗嗤、噗嗤,越来越近。
“先生,春生哥把旧犁取来了。”小童子阿柱抱着段焦黑的木犁辕跨进草棚,木头上还沾着去年春耕时的泥块,硬如石壳,敲一下,簌簌掉灰。
林昭然伸手抚过犁辕上的裂纹,指尖触到粗粝的焦痕,像摸着某个时代的伤口,灼痛感仿佛穿越时空而来。
去年春荒时,这犁本要犁开板结的土,却断在石缝里;如今那些断茬,倒成了最好的墨。
她转身从竹柜里取出陶瓮,掀开盖子时,混着草木灰的泥香扑面而来——这是她和阿梨妹妹用南荒红土、松枝炭末和山泉水调了七日的泥料,湿润、温厚,带着大地的体温。
“阿柱,把犁炭敲碎。”她接过阿柱递来的石臼,木犁在石杵下发出细碎的响,噼啪、咔嚓,如骨节断裂。
“阿梨,取竹模子。”小姑娘早把刻着“问”字的竹模子捧在怀里,竹纹里还留着前日教孩子们刻字时的刀痕,凹陷处积着炭粉,黑得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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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料裹着炭粉填入模子时,林昭然的指甲缝里沾了层灰,指腹微痒,像有字在皮肤下蠕动。
她想起昨日在田埂上,老农夫蹲在新修的水渠边,用泥抹子拍实田垄时说的话:“这土啊,记仇也记恩。”此刻泥丸在掌心成型,触感像极了田埂被晒得温热的土块——不是刻在砖上的死字,是能呼吸的、会生长的字。
“他们查路,我们就把路种进地里。”她将第一颗泥丸按进阿梨递来的草编盒,盒底垫着干草,发出细微的窸窣声,“他们改图,我们就让山河自己写字。”草盒里的泥丸还带着体温,阿黄凑过来嗅了嗅,尾巴摇得更欢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林昭然望着远处新绿的山岗,忽然想起程知微信末的话:“沈相新《道里图》已下,要抹尽启智道。”可道里图能改,百姓走过的路改得了么?
就像这泥丸,埋进土里会发芽,冲进河里会漂流,落在瓦上会生根——文字从来不在绢帛上,在千万双手里,在亿万万片土中。
是夜,林昭然蜷在竹榻上时,阿黄忽然低低呜咽。
她翻了个身,烛火已灭,月光从草棚缝隙漏进来,在地上织出网状的光,随风轻晃,如水波荡漾。
迷迷糊糊间,她仿佛站在无顶之塾的旧址上——那是三年前被拆毁的私学,如今荒草齐腰,却有麦浪从四面八方涌来。
每一株麦穗上都带着灰纹,风过时,千万道“问”字在浪尖翻涌,像无数孩子仰起的脸,又像去年冬夜,百姓在雪地里用脚印踩出的“问”字路。
“先生!先生!”阿梨的叫声穿透梦境时,林昭然正伸手去抓那株带字的麦穗。
她掀开薄被坐起,见阿梨举着个油布包,雨水顺着发梢滴在泥地上,发出“嗒、嗒”轻响,“孙公公的信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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