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空,炙白如铁,烤得北意大利的平原几乎要冒出青烟。两股钢铁洪流,正以惊人的速度在这片焦土上相互奔涌。
一边,是维尔姆泽元帅亲率的奥军主力。基尔迈斯军团覆灭的噩耗传来,这位老将彻底抛弃了所有花哨的战术。他现在只有一个目标:合兵。他催促着两万多名士兵日夜兼程,沿着阿迪杰河谷向南猛冲,一心只想尽快与达维多维奇的部队会合,组成一支拿破仑无法撼动的四万三千人大军。
另一边,是拿破仑指挥的法军主力。辉煌的胜利并未带来片刻休整,他们便掉头向东,发动了一场更为艰苦的强行军。士兵们的军装被汗水浸透,又沾满了尘土,嘴唇干裂,双脚血肉模糊。但他们的眼中没有疲惫,只有猎犬燃烧般的狂热。他们刚刚咬碎了一块骨头,现在要去吞食下一块。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谁能先一步抵达索尔费里诺,谁就将掌握战场的主动权。
索尔费里诺以东的高地上,达维多维奇将军的心情,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抛向浪尖,又狠狠拽入谷底。
三天前,他奉命停止前进,就地构筑防御,这让他感到困惑和不安。他不知道维尔姆泽元帅的意图,更失去了与基尔迈斯军团的联系。他感觉自己像被孤零零地丢在了一片汪洋之中,只能被动地等待。
“将军,我们必须做点什么!”他的参谋长焦急地劝说道,“我们的侧翼完全暴露,法国人随时可能出现。我们应该主动后撤,与元帅的主力靠拢!”
“撤退?”达维多维奇摇了摇头,脸色严峻如铁,“元帅的命令是坚守。在没有明确指令的情况下擅自后撤,那是叛国。我只能相信,元帅知道他在做什么。”
然而,内心的不安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理智。他将所有能派出的骑兵都派了出去,向北侦察元帅主力的踪迹,向南警戒法国人的动向。
昨天下午,一名来自维尔姆泽主力的传令兵带来了好消息——元帅的先头部队距离此地只有不到半天的路程了!达维多维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觉得自己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他即将和元帅的主力汇合,届时,他将拥有坚固的阵地和优势的兵力。
他甚至开始幻想起,当法军愚蠢地撞上他这道铜墙铁壁时,自己将如何给予他们迎头痛击。
然而,他这片刻的安宁,在几个小时后就被彻底击碎。
黄昏时分,一名浑身是血的骑兵侦察兵连滚带爬地冲进了他的指挥部,声音因恐惧而扭曲:“将军!南边……南边发现法国主力!规模极大!他们……他们正在山下展开!”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名传令兵也飞奔而至:“将军!元帅的主力在北边被一支强大的法国骑兵部队缠住了!他们……他们暂时过不来!”
两道噩耗,如两柄重锤,接连砸在了达维多维奇的天灵盖上。
最后一丝血色从达维多维奇脸上褪去,他终于明白了。
自己根本没有成为会合点,而是成为了诱饵。那个科西嘉人根本不是要去攻击元帅的主力,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自己!维尔姆泽元帅正在匆忙赶来救援自己,而自己,则必须在没有任何支援的情况下,独自面对整个法兰西意大利集团军的狂风暴雨!
他等来的不是援军,而是末日。
当夜幕降临,拿破仑站在山丘上,用望远镜凝视着远处山脊上连绵的奥地利营地。那些营火在夜风中明明灭灭,像一盘等待收割的珍馐,又像一串串引路的鬼火。
他的身后,士兵们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压缩干粮,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但他们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枪就放在身边,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元帅,奥热罗将军的左翼已经就位。拉纳将军的中央攻击梯队也已准备完毕。”一名参谋低声报告。
拿破仑点点头,没有说话。他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战前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走下山丘,来到一处炮兵阵地。炮兵们正擦拭着他们的火炮,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你们的炮弹,够吗?”拿破仑突然问一名炮兵上尉。
上尉愣了一下,随即立正报告:“报告元帅!为了强行军,我们只带了标准弹药量的一半!但请您放心,每一发炮弹,都会在奥地利佬的头顶上,炸开最绚烂的地狱之花!”
拿破仑的嘴角露出一丝赞许的微笑。他拍了拍上尉的肩膀:“很好。明天,在拉纳的步兵冲锋前,我要你们的炮弹,把他们的阵地碾成齑粉。”
他转身,望向那片寂静的奥地利营地。他知道,山上的达维多维奇此刻一定惶恐不安。他知道,维尔姆泽正在疯狂地向这里赶来。他知道,胜负就取决于明天。
他走回自己的指挥帐篷,拒绝了副官送来的热汤。
“元帅,您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
拿破仑躺在简陋的行军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眼睛睁着,望着帐篷顶。
“休息?”他轻声说,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我的对手正在焦急地等待黎明,等待他以为能拯救他的援军。而我,要在他最充满希望的时候,亲手把他推入绝望的深渊。”
“我比他更期待明天的太阳。”
说完,他闭上了眼睛。他不是在休息,而是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推演着即将到来的战局,推演着每一步,每一个细节。
山下的法军正在沉睡,山上的奥军仍在祈祷。而在他们之间,一个决定数千人生死的计划,已在拿破仑的脑海中,落下了最后一枚棋子。
黎明的微光,即将照亮索尔费里诺的绞肉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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