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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勃兰登堡门上的鹰（第1页）

柏林是一座幽灵之城。

法军的铁蹄并未踏出预想的骚乱，反而碾碎了城市最后的喧嚣，沉淀出一种更深沉的死寂。街道被清洗得异常干净，仿佛想抹去入侵者的足迹，但家家户户紧闭的门窗后，窗帘缝隙间偶尔闪过的身影，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压抑的仇恨与恐惧。

弗朗索瓦的连队奉命驻防市中心的主干道。他倚着一根冰冷的石柱，步枪斜靠在身侧，掌心传来冰冷的铁质触感。他感觉自己不像一个胜利者，更像一个被遗忘在坟墓里的守卫。他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看着那些宏伟而沉默的建筑，心中一片空旷。

他的目光落在路中央的一件小东西上——那是一只掉落的木马玩具，油漆斑驳，一只马耳朵也断了。它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像一个被遗忘的童年。弗朗索瓦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将它捡起，用袖子擦去上面的灰尘。木马粗糙的质感硌着手心，他仿佛能看到一个金发碧眼的孩子，曾在这条街道上奔跑、欢笑，直到战争夺走了一切。

他把木马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石柱的顶端。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举动，却是他在这片死寂中，唯一能感受到的一丝微弱的人性。

普鲁士王宫，拿破仑的临时指挥部。

征服者正坐在被征服者的王座上。拿破仑对宫殿里的金银财宝不屑一顾，他感兴趣的，是瓦解这个国家的根基。

“贝尔蒂埃，”他头也不抬地审阅着一份文件，口述道，“向柏林市政厅颁布我的法令。第一，关闭所有普鲁士大学，那里的教授只会散播危险的理想主义。第二，征收一亿法郎的战争赔款，我要让这个国家为它的傲慢流尽最后一滴血。第三，从他们的美术馆里，挑选最顶级的艺术品，尤其是那些古代的雕塑，把它们全部运回巴黎。艺术的真正家园，是卢浮宫。”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

“最重要的一点，解散他们的军队。从今以后，普鲁士不允许再拥有一支超过四万人的军队。我要拔掉它的牙齿，砍断它的爪子，让它永远也无法再对法兰西构成威胁。”

每一道法令，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普鲁士王国的肌体。拿破仑要的不是暂时的屈服，而是永久的奴役。

勃兰登堡门下。

为了宣告这场征服，拿破仑决定需要一个更具象征意义的仪式。他下令，将勃兰登堡门顶端那座象征着和平与胜利的“胜利女神四马战车”雕塑拆下来，作为战利品运往巴黎。

勃兰登堡门，德意志民族的图腾。

法国工兵们架起脚手架，在普鲁士工匠被迫的协助下，开始拆卸那座巨大的铜像。叮当的敲击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响，每一声都像一把沉重的铁锤，砸在柏林人破碎的心上。弗朗索瓦和他的战友们负责警戒，他看着那些被强迫劳作的普鲁士人，他们低着头，肩膀在颤抖，却不敢有任何反抗。

人群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凝视着被缓缓吊起的胜利女神，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了无声的泪水。他没有哭出声，喉咙里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那双干枯的手死死攥住了胸前的衣襟，仿佛要按住那颗正在碎裂的心脏。

弗朗索瓦看到了这一幕。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不是在保卫皇帝的荣耀，而是在参与一场卑劣的抢劫。他手中的步枪变得从未有过的沉重，枪托上冰冷的铁件，仿佛还残留着普鲁士工匠被迫劳作时的体温，更像是浸透了整个民族的屈辱。

当女神雕像被完全卸下，暂时被运走时，一名法国士兵爬上门顶，将一面巨大的、绣有金色雄鹰的法兰西帝国旗帜，插在了原本属于胜利女神的地方。

黑色的雄鹰在秋日的寒风中猎猎作响，俯瞰着这座沉默的城市。

这是征服的宣言，也是耻辱的烙印。

夜幕降临。

弗朗索瓦依然在站岗。他抬头看着勃兰登堡门上那只黑色的鹰，它在夜色中像一个巨大的、不祥的剪影。他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他不是法国人，也不是普鲁士人，他只是一个被战争从家乡连根拔起，抛到这片陌生土地上的孤魂。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而悲伤的旋律，从远处一扇紧闭的窗户后飘了出来。那是一首古老的普鲁士民谣，曲调低沉而哀婉，像一根冰冷的丝线，在寒风中飘摇，却坚韧地缠绕着每一个沉默的灵魂，诉说着一个永不屈服的故事。

歌声很轻，几乎要被寒风吹散，但弗朗索瓦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站在征服者的旗帜下，听着被征服者的哀歌。他忽然明白了，真正的胜利，不是插上旗帜，而是让对方的广场上，响起你的歌。

而他们没有。他们唱着自己的歌。

在这座被征服的城市里，在这片死寂的夜色中，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幽灵。一个迷失在柏林街头，被两个世界的歌声共同抛弃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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