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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燕归新梁营生（第1页）

晨光透过新糊的竹篾窗棂，空气中还弥漫着木材竹叶和泥土混合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清香。

陈伯半躺在一张铺着厚厚干草的竹榻上，左臂依旧用粗布条固定着挂在胸前，但气色比前几日红润了许多。阿岩正蹲在榻边，小心地解开他肩胛处的敷料。那敷料是用捣碎的深绿色草药混合着蜂蜜调制而成，此刻已有些干结。

“嗯，肿消了大半，瘀血也散了。”阿岩仔细察看着伤口，手指在边缘轻轻按压，“陈伯，还疼得厉害吗？”

“哎，不碍事，不碍事了！”陈伯连忙摇头，脸上是掩不住的感激和舒畅，“多亏了岩哥儿的药，灵验得很！就是这胳膊还使不上大劲儿。”

阿岩点点头，从旁边小几上的药篓里取出一个干净的竹筒，倒出些新调制的深褐色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动作轻柔而稳定：“伤筋动骨一百天，您老这年纪，更要仔细养着。这药膏每日换一次，活血化瘀。胳膊先别急着动，过些日子我再给您扎两针通通经络。”他一边重新包扎，一边叮嘱，“夜里要是觉得闷痛，让小满给您熬碗丹枝水喝，安神。”

小满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粟米粥进来，正好听到，连忙应声：“记下了，阿岩哥。”她把粥放在榻边小凳上，“陈伯，趁热吃。”她看着阿岩专注包扎的侧脸，又看看陈伯放松下来的神情，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昨夜和娘、大姐商量的念头，此刻更加清晰起来。

待阿岩收拾好药篓，小满示意他一起走到屋外新平整的院子里。

清晨的阳光洒下来，带着初夏特有的暖意。娘和大姐惊蛰正在院角的简易灶棚下准备早饭，谷雨则在帮忙劈着引火的细柴。

“娘，大姐，”小满招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透着认真，“我想跟阿岩哥也说说昨晚咱们商量的那事儿。”

娘放下手中的木勺，用围裙擦了擦手，走过来。惊蛰也停下添柴的动作，抬头望过来。谷雨竖起了耳朵。

小满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家人，最后落在阿岩沉静的脸上：“阿岩哥，这次的事，要不是你，我们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陈伯为了护着豆苗，差点……如今他年纪大了，陈大哥又音讯全无，孤零零一个人。我们全家商量了，想认陈伯做干爷爷，往后就住我们家，互相有个照应。他老人家经验足，养好了伤还能帮着看看豆苗、豆芽这些轻省活儿。”

阿岩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赞许，点点头：“陈伯是个厚道人，这样安排极好。他心定了，伤也好得快。”

“嗯！”小满得到肯定，心里更踏实了些，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思虑，“还有，阿岩哥，这次张家的事，虽然恶人得了报应，但也给我和娘提了个醒。我们家靠着赤玉豆芽和你们俚人古法腌制的酸笋，日子是比以前好过些了，进项也稳当，多养几口人也不怕。可这营生，终究是太扎眼了点，一家独大，难保以后不再招人眼红。”

娘在一旁深有同感地叹气：“是啊，树大招风。这次是运气好，有岩哥儿你们帮忙，有官府做主。下次呢？”

小满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所以我想，能不能把咱们这营生，拉上阿远哥家和里正叔家一起做？大家有份，一起发财，村里人的心思也能平些。我们负责出方子、管种豆发豆芽的关键，阿远哥家劳力足，可以多负责些力气活儿和照看。里正叔在乡里有威望，人面广，可以帮着张罗销路，或者以后咱们一起在镇上摆个摊子。要是做得好，攒下钱来，说不定还能在县里盘个小铺面呢！”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一丝清醒的忧虑：“单靠豆芽豆苗这两样，也不是长久之计。俚人聚居的山里，好东西多，保不齐哪天别人也琢磨出来，做得更好。咱们得想想别的出路……比如，大姐不是会做豆腐和豆腐乳吗？村里人虽然都会做点，可大姐的手艺，尤其是豆腐乳，那滋味……”小满说着，眼神黯淡了一瞬，想起了二姐，“要是二姐在就好了，她做的豆腐乳才叫一绝，回味无穷。”

惊蛰听到提起二姐，默默低下了头。

阿岩静静地听着小满条理清晰的分析和规划，心中震动不小。他原以为这个农家少女只是坚韧、重情义，却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已有了这般通透明晰的见识和未雨绸缪的远虑。她不仅想到了化解当前危机的办法，更看到了更长远的生计之道。这份眼光，这份心气，让他不由得再次对她刮目相看，心底那份欣赏和悸动，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更深。

“小满，”阿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与肯定，“你想得很周全。合则两利，分则两害。拉上阿远家和里正家，既能分担风险，又能集众人之力把摊子铺大，是条好路。豆腐乳若真能做出特色，也是条不错的财路。”他顿了顿，环顾了一下这个虽然经过简单修葺、但依旧显得拥挤狭小的院子，“不过，眼下这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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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一亮：“对！阿岩哥，我正想说呢！现在家里人口多了，陈伯伤好也要住下，地方实在不够用。张家赔的那笔银子，我想着，正好趁你和巴隆叔他们还在，能不能……能不能帮我们把房子好好整修扩建一下？多起几间屋子？”她带着恳求和期待看着阿岩。

阿岩看着小满亮晶晶的眼睛，几乎没有犹豫，爽快地点头：“好。巴隆他们几个力气大，盖房子是好手。木料云开大山就有现成的，土坯也好打。趁着这几日天晴，抓紧办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事不宜迟，我这就带他们进山伐些好梁木回来。”

小满一家闻言，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这真是解决了眼前最大的难题！

阿岩动作利落，很快召集了巴隆等四个侍卫。五人带上锋利的斧头和绳索，便朝着云开大山的方向进发。他们矫健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缭绕的山道上。

小满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心里充满了感激和踏实。她转身对谷雨道：“谷雨，你跑一趟，去请阿远哥和里正叔过来一趟，就说家里有事商量，请他们务必来一趟。”

谷雨响亮地应了一声，撒腿就往村西头跑去。

日头渐渐升高，阳光变得有些灼热。小满帮着娘和大姐收拾好碗筷，又给陈伯送了碗水，便开始在院子里整理昨天阿岩他们清理出来的空地，琢磨着新屋的布局。

大约一个时辰后，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人声。

“小满！小满妹子！你找我？”人未到，声先至，是阿远那爽朗又带着点急切的声音。

小满闻声抬头，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阿远哥，里正叔，你们来了！快请进……”她的话音却在看到院门口的情景时，微微顿住了。

只见阿远和里正并肩站在刚扎好的竹篱笆外。阿远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短褐，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脸上带着跑动后的红晕和见到小满的欣喜。然而，这份欣喜在看到院子里另一个人时，瞬间凝固了。

阿岩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他显然刚从山里下来，背上扛着一根粗壮笔直的杉木，沉甸甸的木料压在他宽阔的肩背上。他只穿着一件靛青色、无袖的俚人短褂，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汗水顺着他蜜色的、肌肉紧绷的臂膀和脖颈蜿蜒滑下，在阳光下闪着光。他微微低着头，侧脸轮廓清晰如刀削，鼻梁高挺，下颌线绷紧，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几缕汗湿的黑发贴在饱满的额角，更衬得他眉目深邃，带着山林孕育出的、野性而俊美的气息。他正将肩上的木头稳稳地放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动作间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

小满快步迎上去，很自然地递过一块干净的湿布巾，语气带着关切和熟稔：“阿岩哥，这么快就回来了？累坏了吧？快擦擦汗。”她指了指地上那根一看就是上等梁木的杉木，“这根真好！”

阿岩接过布巾，随意地抹了把脸和脖子，对着小满露出一个带着汗意的笑容，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山阳坡找到的，够直够老，做正梁正好。”他气息微喘，胸膛起伏，那份蓬勃的生命力和俊朗的轮廓在阳光下展露无遗。

两人站得很近，一个递巾，一个擦汗，言语动作间流淌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和亲近。

这一切，都被院门口的阿远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原本明亮的眼睛瞬间黯淡下去，像被乌云遮蔽的星辰。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失落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让他胸口发闷。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原来小满妹子找他来商量事情的时候，这个俊美又厉害的俚人青年，一直就在她身边帮忙……他们看起来，那么熟稔，那么……般配。

站在阿远身旁的里正，不动声色地将阿远瞬间变脸的神情尽收眼底。这位在潭垌乡经历了几十年风霜的老人，心中了然，轻轻叹了口气。年轻人的心事，如同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他拍了拍阿远的肩膀，声音不高，带着过来人的通达：“后生仔，进去吧，小满等着呢。”有些路，有些心思，终究得年轻人自己走过去，理清楚。

阿远被里正一拍，猛地回过神，强压下心头的翻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僵硬和苦涩：“哎，好，里正叔。”他深吸一口气，跟在里正身后，迈步走进了小满家的院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那个正在和小满低声交谈、浑身散发着耀眼光芒的俚人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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