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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月落灯明（第1页）

谷雨那带着哭腔和剧烈喘息的喊叫，如同撕裂沉沉夜幕的曙光，瞬间刺穿了屋内令人窒息的恐惧！

“来了！郎中来了！”小满娘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冲向门口。惊蛰抬起泪眼模糊的脸，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望向门外。

清亮月光下，谷雨半拖半拽着背药箱的陈郎中冲进院子。

老人家发髻微乱，外衣扣子未齐，脸上带着奔波疲惫与被扰的微愠，但踏入屋内感受到凝重绝望时，眼神瞬间锐利专注。

“孩子在哪？”陈郎中沉稳的声音让慌乱众人找到主心骨。

惊蛰连忙让开位置。陈郎中几步走到炕边，借昏黄油灯查看女女：探额滚烫，翻看眼睑，细听急促微弱呼吸，三指搭上纤细手腕凝神静气。

屋里死寂，只剩女女艰难喘息与众人屏住的呼吸。小满娘、惊蛰、小满、谷雨，目光死死钉在郎中沉静的脸上，心脏悬于喉头。

时间煎熬。陈郎中眉头紧锁细察脉象，片刻后竟微展几分。他收手再看面色舌苔，长吁一口气。

“还好，还好……”陈郎中连道，如释重负，“是惊热（惊吓高热），非邪气疫热。心火被惊气引动，上炎于外，故高热神昏躁动。”

“不是疫热”几字如抽走紧绷的弦，小满娘和惊蛰身体一晃，巨大庆幸后怕让她们泪涌身软。

“那……那怎么办才好？”小满娘哽咽祈求。

“放心。”陈郎中斩钉截铁，麻利开药箱取小纸包，“先用此方！灯芯草二钱、淡竹叶一钱半、蝉蜕一钱（去头足），捣碎成末，温水调匀，少量多次喂服！清心火、安神志、退惊热！”他递纸包给惊蛰，“速去捣药！温水调，勿烫！”

惊蛰如领圣旨，攥药包跌撞冲灶房。

陈郎中又问：“可有极细朱砂粉？”

小满娘急点头：“有！去年端午剩的，磨得极细！”

“取少许，新汲井水调淡朱砂水，净笔蘸点孩子印堂、人中！镇惊安神！”陈郎中速令。

小满娘急去取朱砂。陈郎中又从药箱夹层取几片干枯、带奇异清香的叶子递小满：“广藿香叶，揉碎置孩子枕边。避秽浊，安神助眠。”

小满依言照做。清凉香气散开，驱散几分燥热浊气。

惊蛰端调好药汁，小心翼翼喂进女女干裂小嘴。小满娘屏息，净笔蘸极淡朱砂水，在女女小小印堂、人中处点下两点醒目鲜红，似有安抚之力。

陈郎中守候观察。喂药点砂后，过一盏茶功夫，女女吓人喘息竟渐平缓！小脸虽仍通红滚烫，但紧锁眉头微展，剧烈抽搐变轻微抽动，呻吟微弱，累极般沉沉睡去，呼吸虽快却不再费力。

众人无声长吁，悬心落回实处。空气似也随女女平稳呼吸不再窒闷。

“暂时稳住了。”陈郎中直身揉腰，露疲惫笑意，“孩子小，受天大惊吓，惊热来势猛，幸你们处置及时，凉水擦身、灯芯草水未让热毒攻心。此方清心热安神志。明儿一早，持此方去我处或镇药铺抓药。”他提笔就油灯，黄麻纸上飞快写下清晰药名分量递小满娘。

“灯芯草三钱，淡竹叶二钱，蝉蜕一钱半（去头足），生地黄三钱，麦冬二钱，茯神三钱，生甘草一钱。三碗水煎成一碗，分两次温服。连服三日。”陈郎中详嘱，“务必静养，勿再受惊，饮食清淡，多喂温水。”

“是！是！多谢陈郎中救命之恩！”小满娘捧药方如至宝，哽咽拉惊蛰小满欲跪。

“使不得！”陈郎中急扶，“乡里乡亲，应当。诊金……”他摆手，“谷雨这孩子夜奔救妹，心比金贵！药钱明儿抓药再算！”看窗外月已西斜，“孩子既安睡，老夫先回。切记，明日抓药，按时服，细心照料。”又叮嘱几句，背起药箱。

小满娘千恩万谢，让谷雨跟着自己提灯笼，护送陈郎中回去。谷雨累得小脸发白腿灌铅，仍用力点头，与小满娘左右提灯，护老郎中瘦削身影没入清冷月色。

屋里复静。油灯火苗跳动着，光似温暖明亮了些。惊蛰守女女身边，手轻拍女儿背，眼不眨盯安稳小脸。小满坐炕沿，紧攥救命药方，目光落女女印堂朱砂红上，是庆幸与无尽疲惫。

小满默默收拾地上水盆散乱布巾。生死时速耗尽力气，松懈只觉浑身骨散。看姐姐娘守女女背影，看女女红脸却平稳起伏的小胸脯，心头巨石终挪开。

“咳咳……”里屋传来压抑的低咳，带着痛楚的嘶哑。是陈伯。他被外间动静扰醒，挣扎着想撑起身，牵动腰伤，疼得倒抽冷气，额角渗出汗珠。“女女……女女咋样了？”他声音微弱，带着浓重的焦急和无力感，浑浊的眼睛努力想望向这边。

小满闻声，立刻起身快步走进里屋，声音放得极轻柔：“陈伯，您别动！快躺好！女女没事了，刚稳住，陈郎中来看过了，说是惊热，开了方子，明儿抓药就好。”她小心地帮陈伯掖好被角，又用布巾擦去他额角的冷汗，“您放心，有我们在呢，您自己这腰伤可千万不能再折腾了！”

陈伯闻言，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下来，重重跌回枕上，长长吁出一口气，那气息里带着后怕和如释重负的颤抖：“好……好……老天爷保佑……孩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喃喃着，疲惫地闭上眼睛，但紧锁的眉头似乎也随着女女安稳的消息而舒展了些许。

小满看着里屋陈伯的身影，心头微暖。然而，就在这片刻安宁中，那个被强行压下的念头，再次悄然浮上心湖：

要是阿岩哥在……

这念头带着酸楚委屈。他懂草药，定一眼辨出惊热，或省了夜奔请医……他必有更温和法子……

小满用力甩头，将无用念头狠压心底深处。不敢深想。阿岩哥可安好？是否也望此明月？这念头带尖锐钩子，轻碰即引隐秘疼痛。她只能望窗外，那里，护送郎中的灯笼光已消失村路尽头，只剩无边月色清冷笼罩潭垌乡，也笼罩她心底那片无法言说、带着牵挂的迷惘。

夜色更深，月影西移。女女在药力安抚下睡愈沉，呼吸均匀，高热似退微许。惊蛰终支撑不住，伏炕沿沉沉睡去。小满依旧守着，时探女女额温，眼中疲惫守护化不开。

小满倚门框边，眼皮沉重。朦胧中，仿佛又见金灿豆苗坡，见阿岩哥采药归来汗湿背影……画面模糊，终沉入一片带草药清香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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