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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玉露惊驿（第1页）
小满看着眼前这位摇着扇子、娃娃脸上挂着似笑非笑表情的萧翊，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这人，时而像个不谙世事的纨绔子弟，傻里傻气地看热闹；时而又精明得像只狐狸，眼光毒辣得吓人。说他傻吧，他能一眼看出虾酱的不足，能拿出《齐民要术》里的秘法；说他精吧，他又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看戏不怕台高的样子。真不知道他到底有几副面孔！
罢了罢了！小满在心里叹了口气。管他是傻是精，眼下他能帮上大忙才是真的。看在他能替虾酱和这糖块搭上丹枝贡使这条线的份上，这点小小的捉弄和看戏的心态，忍了！她深吸一口气，将装着最终成果的小竹盒稳稳放在柜台上。
“萧公子，您要看的‘玉露’，成了。”小满的声音清晰平静，直接点出了名字。
这是她和大姐在家中反复试验、精益求精后的最终版本，与之前萧翊在她家灶台角落看到的残渣，已是天壤之别。
驿站掌柜听到这文绉绉的名字，又看看眼前这两个衣着朴素的乡下丫头，嘴角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正想再嘲讽两句。
小满却不再理会他。她伸手，打开了那个不起眼的小竹盒。
盖子掀开的一瞬间，驿站大堂里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明珠。
几块琥珀色的糖块静静躺在洁白的油纸上。它们形态圆润自然，带着手工凝形的独特韵味。
最令人屏息的，是那无与伦比的纯净剔透！午后炽烈的阳光穿过驿站大门，毫无阻碍地穿透糖体，在地面投下清晰、温润、仿佛带着蜜色的光斑。糖块内部，看不到一丝杂质、一点絮状物、一个微小的气泡，纯净得如同最上等的、未经雕琢的黄水晶玉石！
而在这剔透的晶体核心，竟清晰可见地完美封存着几朵小巧玲珑、形态舒展的——金黄色的栀子花！花朵在琥珀糖体的包裹下，花瓣饱满，花蕊纤毫毕现，金色的脉络如同凝固的生命线，美得惊心动魄！旁边还有两块，则嵌着晒干的、微卷的野山菊花瓣，更添一份山野的清雅。
“嘶——！”驿站掌柜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他在这驿站迎来送往多年，自认见多识广。州府进贡的石蜜，也不过是颜色较浅、块头较大的砂糖结晶，表面粗糙，内里多少带些杂质；民间常见的糖霜更是砂砾状；至于饴糖，粘稠浑浊，颜色深褐。这……这简直颠覆了他对“糖”的所有认知！他看向小满的眼神，瞬间从鄙夷化作了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敬畏。
几个原本在角落里喝茶歇脚的客商也被这奇景牢牢吸住，不由自主地围拢过来，挤在柜台前，伸长脖子，啧啧惊叹声此起彼伏：
“老天爷！这…这真是糖？！”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里面那花……跟活的一样！”
“州府‘蜜宝斋’最贵的贡品糖霜，跟这一比，简直成了渣土！”
“小姑娘，这……这真是你做出来的？！”
石清看到围观的人增多，身形微动，悄无声息地向前移了半步。左手虚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右臂微抬，形成一个稳固而不显压迫的屏障，精准地将萧翊护在身后安全距离，同时巧妙地隔开了过于靠近小满的人流。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虽然之前知道少爷关注这丫头捣鼓东西，但这最终成品的完美程度，还是让他古井无波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护卫的本能让他瞬间进入高度警戒状态。
萧翊的目光，在盒子打开的瞬间就被牢牢钉死在那几块“玉露”上。他脸上那惯有的漫不经心笑意如同潮水般褪去，折扇停在半空，娃娃脸上只剩下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巨大惊艳与震撼！
伸出手指，轻轻拈起一块嵌着栀子花的糖块，举到眼前，对着门口最亮的光线细细端详。光线毫无阻碍地穿透，栀子花最细微的脉络都清晰可辨，金色的花瓣在琥珀色的糖体中仿佛在无声地舒展、呼吸。他甚至能捕捉到一丝被糖的甘甜气息温柔包裹着的、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
“玉露……”萧翊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感受着糖块那冰凉坚硬又无比光滑的触感。这个名字在此刻、在此物面前，拥有了最完美的诠释！他眼中的震撼迅速转化为灼灼燃烧的精光，所有戏谑与玩味荡然无存！
“好！好一个‘玉露’！名副其实！妙到毫巅！”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小满，娃娃脸上绽开一个极其灿烂、甚至带着点傻气的，“沈小满！本公子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你这手艺……当真是化腐朽为神奇！这热闹，看得太值了！值回十倍票价！”
与此同时，驿站门外，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推着一辆吱呀作响的独轮车正缓缓经过。正是常在周围邻县之间走动的货郎吴伯。
他刚在隔壁县交完货，正赶着回潭垌。路过驿站门口，看到里面一群人围在柜台前，水泄不通，惊叹声不绝于耳，也好奇地放缓了脚步，踮起脚尖往里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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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个子不高，视线被前面的人挡住，只隐约看到那位京城贵公子手中举着一个在阳光下璀璨夺目、剔透无比的小东西，里面似乎还包裹着金色的花朵？吴伯走南闯北，也算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过如此精美绝伦的物事，心头震动，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就在他努力想看清那究竟是什么宝贝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柜台旁那个穿着熟悉靛蓝细麻短衫的身影。虽然只是个侧影，但吴伯一眼就认出了——是小满！她旁边站着的，是金花那丫头！
吴伯心头猛地一跳。小满？！她怎么会在这里？还和那位萧公子在一起？这阵势……她手里又捣鼓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了？他推车的脚步并未停下，只是下意识地回头，又深深看了一眼驿站内那被众人围观的焦点景象——沈小满平静地站在柜台前，那位萧公子正拿着那光芒四射的奇物，笑容满面，周围人的脸上写满了惊叹与不可思议……
独轮车吱吱呀呀地继续前行，汇入县城午后喧闹的街市人流。吴伯心里却像被投下了一块巨石，涟漪不断扩散。
沈家这丫头…真是不得了！她身上，怕是真的有她二姐那股子不服输的灵气，甚至……青出于蓝了？他摇摇头，压下心头的震撼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推着车，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
驿站内，萧翊将手中的“玉露”小心放回竹盒，合上盖子。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夺目，眼神却已变得锐利而充满决断：“石清。”
“少爷。”石清应声。
萧翊用扇子郑重地点了点柜台上的小竹盒：“收好。此乃‘玉露’真品！”他特意强调了“真品”二字，然后目光灼灼地看向小满，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此物，连同那即将快要开坛的虾酱，本公子必当亲自呈于副使大人案前！沈小满，你且回潭垌乡，静候佳音！”他语气铿锵，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和发现宝藏的巨大信心。这“玉露”估计是完全可以撇开老周头的嫌疑了。
当小满和金花带着激动的心情和萧翊的承诺回到潭垌乡家中，迫不及待地向大姐描述驿站见闻和萧翊的反应时，一直沉默坐在角落抽旱烟的陈伯，浑浊的目光落在了小满兴奋得发亮的脸上。
他布满老茧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烟杆，思绪仿佛飘回了久远的过去。
那个同样有着灵巧双手和倔强眼神的姑娘，她当年为了弟弟妹妹能活下去，毅然代替小满走进了那深宅大院……
陈伯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和温柔。如今，看着小满不仅挣脱了命运的桎梏，还凭借着自己的聪慧和坚韧，捣鼓出连京城贵公子都惊叹的糖块，一步步将日子过得有了盼头……
陈伯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一直紧抿的、显得格外冷硬的嘴角线条，在无人注意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微微松弛了一下。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旱烟，缓缓吐出浓白的烟雾，将眼底那丝欣慰与复杂的心绪悄然掩藏。烟雾缭绕中，他佝偻的身影仿佛也轻松了一分。丫头……像你二姐，又比你二姐……更有福气。他默默地想着，继续吧嗒着他那似乎永远也抽不完的旱烟。
（栀子花，岭南小暑时节正盛放，可食用，有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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