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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家宁业思（第1页）

日头刚爬过东边山梁，炙热的气息便如同无形的蒸笼，将潭垌乡牢牢罩住。

天空是灼人的瓷白，一丝风也无。院墙外那几丛芭蕉叶都蔫蔫地垂着，蝉鸣声嘶力竭，更添了几分燥郁。

阿娘和陈伯天蒙蒙亮就戴着斗笠出门下地了。灶屋里，大姐惊蛰刚给女女喂完早食。熬得稠稠的米粥晾得温温的，盛在小小的粗陶碗里。

“啊——呜！”快七个月大的女女正是胃口好的时候，看到勺子递过来，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小嘴张得圆圆的，迫不及待地一口含住。米糊糊沾在粉嘟嘟的小嘴上、下巴上，她也不在乎，小舌头灵活地舔着，小手还兴奋地拍打着春分的手臂，发出满足的“嗯嗯”声，小脚丫也一蹬一蹬的。

“慢点儿，小馋猫。”惊蛰眉眼含笑，声音温柔得像山涧的溪水。她用软布轻轻擦去女儿脸上的米糊，动作轻柔而熟练。

她现在的模样，与当初刚逃出火坑时那个枯槁惊惶的样子判若两人。脸颊丰润了些，透着健康的红晕，眉眼间那份被生活磨砺出的温婉坚韧更加动人。虽然穿着半旧的细麻衫裙，头发简单挽着，但那份宁静满足的光彩，让她整个人都柔和明亮。

小满看着，心里暖暖的，大姐的眉眼轮廓其实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只是线条更柔和些。时间真是最好的疗药，也是最好的画师。

“来，让小姨抱抱我们的小馋猫！”小满笑着凑过去，从惊蛰手里接过吃饱喝足、正满足地咂巴着小嘴的女女。小家伙一到小满怀里，就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好奇地去抓小满垂在胸前的发辫。

“哎呀，小坏蛋，小姨的头发可不能吃！”小满故意板起脸，轻轻点了点女女的小鼻子。女女以为小满在逗她，非但没松手，反而咯咯地笑起来，露出粉嫩的牙床，抓得更起劲了。

“你看她，劲儿还挺大！”小满一边解救自己的头发，一边笑着对惊蛰说。

惊蛰也笑：“可不是，现在可有劲儿了，抱着都沉手。阿满，你也歇会儿吧，早上起那么早磨豆子。”她说着，拿起灶台上一个陈伯用细竹篾编的竹筒杯，从水缸里舀了半杯沁凉的泉水递给小满。

小满抱着软乎乎、带着米糊味儿的小外甥女，接过竹筒喝了几口，甘甜的泉水瞬间驱散了几分暑气。她抱着女女走到堂屋宽敞的屋檐下。这里浓荫匝地，比屋里凉快不少。

屋檐下放着一张精巧的竹制摇椅，这也是陈伯的手艺。椅子骨架用的是老竹，韧性强，坐面和靠背则用细细的篾片编织成细密的网纹，透气又舒适。陈伯似乎天生就懂这些，藤编、竹编，信手拈来，给家里添了不少实用的物件。

小满抱着女女在摇椅上坐下，轻轻摇晃起来。竹椅发出轻微的、令人心安的“吱呀”声。

吃饱了的女女似乎很享受这温柔的摇晃和小姨温暖的怀抱，她不再抓头发，而是把小脑袋舒服地靠在小满的胸口，黑亮的大眼睛满足地眯了起来，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随着摇晃的节奏轻轻颤动。小满低头看着怀里这小小的一团，心软得像要化开，刚才盘算家业的烦忧似乎都暂时消散了。她轻轻哼起不成调的乡间小曲，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女女的背。

不多时，怀里的小家伙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小嘴微微张着，竟是趴在小满身上，香甜地睡着了。肉乎乎的小脸蛋红扑扑的，像熟透的小桃子，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睡得无比安心。

“睡着了？”惊蛰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看着女儿香甜的睡颜，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

“嗯，刚摇几下就睡着了，小猪一样。”小满压低声音，带着笑意，抱着女女一动不敢动，生怕惊醒了她。

“让她睡吧，这小家伙现在可沉了，给我抱去床上睡。”惊蛰小心地伸出手。

“没事，大姐，我抱着吧，刚睡沉，一动怕醒了。我正好在这儿乘乘凉，想想事情。”小满摇摇头，享受着这份沉甸甸的甜蜜负担。

惊蛰看着妹妹抱着女儿，坐在陈伯编织的摇椅上，在屋檐的浓荫下轻轻摇晃，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点点光斑，这幅画面宁静而美好。她轻轻叹了口气，既是满足也是感慨：“日子……总算是有盼头了。女女能这样安安稳稳地长大，比什么都强。”她指的是前姐夫那家子没来闹，这难得的安宁。

小满点点头，目光温柔地落在女女熟睡的小脸上。是啊，大姐和女女的安宁，比什么都重要。至于那家子混账为什么那次合离后没再来闹，毕竟以他们的脾性不来觉得都很稀奇，管他呢！不来最好！

暑热和怀抱的温暖让小满也有些昏昏欲睡，但脑子却异常清醒地转着。

小满的思绪飘向远方。谷雨那小子现在应该到州府（高州州治）了吧？之前因为州府的事情还闹了个笑话，那时她还以为要到更远的羊城（广州别称）州府去，那时候，里正听着小满的话都笑出了声，后来里正才说是到最近的州府初考，初考过后才去省考最后才会进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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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想着那会没见识的丑样，噗呲一下轻轻笑出声来，怀里的女女受到惊动，轻轻翻动了一下，吓得小满立刻稳住不动了，轻轻拍着小家伙的背部，脑袋也没有空闲的时候。

那么从潭垌乡出发，翻过重重山岭，去那州府衙门所在的城池，虽然只有七八十里地，但在岭南这湿热崎岖的山路上，推着行李，跟着李先生和同窗们的队伍，也走了足足三四天了。州府，那可是高州最热闹繁华的地方，比小小的良德县城气派多了！小满长这么大，最远也就到过县城，州府是什么样子，她只能靠赶集时听行商们零星的描述来想象。谷雨能适应吗？驿站的通铺挤不挤？饭菜合不合胃口？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周公子，路上有没有仗势欺人，不知道那家伙有没有看到藏起来的糖块？小满心里既牵挂弟弟，又忍不住对那从未见过的“大地方”生出一丝向往..……

思绪飘飞：萧翊拿着“玉露”时惊艳的眼神，郎岩沉默伫立的背影……还有那堆家业难题：虾酱快成了，“玉露”要扩大，原料要买，人手要添……

怀里女女动了动，小满连忙轻轻拍抚。看着小家伙重新陷入沉睡，她定了定神。不能光坐着发愁。晚食后，等日头西斜，没那么毒了，得去找一趟里正沈茂才。原料、销路、人手，这三件大事，非得他帮忙牵线或参谋不可。

打定了主意，小满感觉心里踏实了些。她调整了下姿势，让女女睡得更舒服些，自己也靠在凉丝丝的竹椅背上，闭上眼，听着竹筒流水的叮咚声和陈伯在作坊里轻微的整理声，感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与肩上的责任。

就在这半梦半醒的安谧时刻，小满的眼角余光似乎瞥见院墙一角——

有个影子极快地缩了回去！

小满的心猛地一跳！睡意瞬间全无！是谁？那身影……看着竟有几分眼熟？是舅母胡氏贼心不死？还是……别的什么人？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驱散了所有的温馨与困倦。

她抱紧了怀里的女女，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警惕，紧紧盯住院墙外。这难得的安宁，终究还是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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